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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每每改朝換代,天下因征伐而十室九空之後,新朝只要肯修生養息,總能順利發展百十年。
此所謂,天下大勢。
大魏走到眼下這個階段,人口已經飽和。
農耕土地所能容納的人口上限,是有限的。開荒對一戶人家而言固然是喜事、是進益;但對一村一縣而言,卻不好說,要看具體地理情況;對行省全國而言,則已經到了毀壞植被、破壞水土的地步。
要想安穩順當,必須控制人口,必須尋求新的土地——這土地,可以是農耕用地,也可以是其他能養活無地農民的“地”。
方寧寧做鬼時,看了五十年。其中前面十來年是原來那位皇帝如何奪位,後頭十幾年則是天下動盪。
掐頭去尾,時間並不多。
因此……
大軍出征後第七個月,宗親來太后處給子孫求差事。
方寧寧聽說了,去太后處坐了坐,借“太后仁慈”的名頭,廣為施恩,一口氣給二十幾個低等爵位的皇室子弟,派了差事。
去歐羅巴採風,密令是查證那兒南部靠海的小國能造什麼樣的船;去東瀛施予皇恩,密令則是查證那兒的白銀黃金兌換比率;去南洋彰顯天威,順便採買寶石……
這些都是皇差。一般而言,要人辦差,自然給人、給船、給銀子。
不過這次不同。
這些皇室子弟,自小有俸祿,有特權。皇上派他們差事,倘若不給人不給銀子,自然會有人雙手給他們捧上來。
所以方寧寧基本上空手套白狼:給了他們特旨,給了他們辦事需要的權力,給了他們建功回來晉封的承諾。
至於誰替他們出錢、誰給他們賣命,方寧寧並不在意——他是皇帝。到時候要收歸己用,越過這些皇室子弟,給下面做事的人去一道褒封的聖旨就行。
封建人士,願意巴結權貴的,只要能巴結皇帝,就不會去巴結皇室貴族。
朝臣們注意到了這件事。
武官們因為有不少子弟被選為隨從衛官,辛苦幾年,可以賺一個出身,大多支援;文官則試探著上奏了幾句“靡費國力”。
方寧寧留中不發。
於是文官踟躕了……
因為大魏一朝,中央的權利已經向皇帝集中到了相當的程度,官員們在皇帝跟前,早已沒有了“坐而論道”的資格,只能站著說話,上奏的事項重大一點、對答緊張一點,還得下跪了說。
文官的踟躕,很可能醞釀出聯名上書。
對此,方寧寧只有四字評價——“閒得沽名”。
殺一批換一批沒什麼用處,因為換上來的還是會沽名。
既然如此,讓他們忙碌就行了。
故而方寧寧直接用另外一件事轉移了朝爭的重心:
——開海禁。
東峻峰抵京這天的早朝上,臣子們正為此事吵得面紅耳赤。
這當然不全是為了辯明國事,還有派別、私怨等緣故在裡頭。
方寧寧冷眼瞧著,權當看戲。
有御書房伺候的太監過來報信。不過因為皇帝正在上朝,到了大殿東小門外就等著不動了。
方寧寧瞥了一眼,知是東峻峰到了,依口諭在御書房的西廳候見,直接拂袖起身走人。
禮官連忙高唱:“退——朝——!”
臣子們頓時跪了滿地。等他們行完大禮,方寧寧早已不見人影。
堂上一時無人說話,氣氛很有些惶惶。
皇帝日漸深沉,這官不好當啊。
☆、承諾
仲秋的陽光溫煦燦爛,正殿廂房一塵不染。
方寧寧行在其間,腰背筆直,腳下生風。
福公公跟在後頭,一溜煙小步子跑——規矩使然,他可不敢走得袍角飛揚。
“傳將軍。”方寧寧抬腿邁過書房的門檻,“將軍的午膳也在這用。你們退遠些。”
福公公連忙應了,一邊讓德全去西廂傳人,一邊飛快上了一壺茶。他正要倒上兩盞,卻見方寧寧揮了揮手。福公公不敢耽誤,趕緊躬身後退,出了書房,領著人退出了正房廊下,站在了院子裡。
——站著曬太陽固然不好受,但總比犯了規矩好得多了。尋常君臣議事,皇帝並不會叫他們“退遠些”。因為書房正殿寬敞深邃,皇帝在書案那兒與臣子尋常嗓門說話,太監們站在門外聽不到。但皇帝跟人談要緊事的時候,是不許人站在門外的。若有觸犯,直接杖斃。
東峻峰出了西廂,大步走來。
領他過來的德全一看院子裡的陣仗,趕緊衝東峻峰堆起諂笑,目送人進了書房,輕手輕腳闔上門,快步退下回廊,湊到福公公身後。
東峻峰一進書房,立馬趨前幾步跪倒叩頭:“末將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方寧寧有點不耐——人活一輩子根本不可能萬歲的好嗎?!只是,封建君臣,近年未見,奏對禮儀就是如此。所以方寧寧還是忍耐著讓東峻峰說完了這兩句、行完了大禮,才拿起書案上已經擬好的聖旨,走過去,道:“起來。”
東峻峰起身,不過還是守著御前應答的規範,恭謹低著頭,目光落在皇帝的袍子和靴子上。畢竟快十個月沒見了……大膽直視可能會惹惱皇帝,等皇帝叫“抬頭”才妥當,謹慎點總是沒錯的。
方寧寧見了好笑,抬手碰了碰東峻峰臉頰:“將軍是信人,甚好。”
這一碰可比“抬頭”兩字管用多了!
東峻峰不禁就樂了,當即望向方寧寧:“皇上所囑,末將不敢或忘。”
不僅是不敢,而且也不忍、不願忘——他要他保重,要他平安歸來,這要求如此甜美,怎麼捨得忘?
方寧寧近一年來心中牽掛,一直懸懸的;此時見到了人,心頭一鬆,頓感安然,不禁微微一笑,將聖旨遞給東峻峰。
“末將領旨。”皇帝可以省略一句“將軍接旨”,做臣子的不能。東峻峰連忙肅然跪下雙手高舉去接,卻發現那捲明黃綢布頓在他兩手間不動了。
東峻峰不解,抬眼去瞧皇帝,發現皇帝正望著他,眼神幽深。
他是男人,他懂這眼神的意味,不禁心頭一熱。可惜領旨之事總要保留幾分嚴肅,不得不忍笑垂下目光。
方寧寧回神,微微清了下嗓子,轉開目光,將聖旨放在了東峻峰手上:“你先看了罷。別跪著了。”
“是。”東峻峰接過聖旨,起身展開一看——先照例對此次用兵之功褒獎一番後、並賞賜黃金綢緞等物,而後……
升他為兵部右侍郎。
之前京城各官的拔擢遷黜,東峻峰都從邸報上看到了。那會兒想起皇帝臨別前的承諾,心中固然滿足,但也不敢滿懷期望——朝中的事,說不準的。有時候皇帝也不是想升誰就升誰。只要皇帝能如約讓他卸下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