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
後來的情勢急轉直下。
在成年人世界裡握有能力和權力的家庭,對付學校裡一個混混學生,就像把石頭子一腳碾碎成渣碾進泥土裡那樣容易,可以讓警車停在朝陽一中的校門口,在課間操時分進去抓人。
俞靜之那時回家後,對老周同志八卦:“他們家葉曉白,在學校裡談男朋友了,你知道嗎?”
“那個男孩子,可能不是太……總之和咱們遙遙是完全不同型別的學生,不是好學生。葉曉白他們家堅決不能同意,想想都知道有多麼憤怒。”俞靜之說。
“然後呢,那怎麼辦?給拆散了?”老周同志當然要問。
“不止。”俞靜之看著她丈夫,“他們把那男孩抓了,拘留了十天,然後從學校開除了。”
周遙爸爸那時是非常震驚的,都不相信。
震驚過後,周遙爸爸緩緩地說了句話:“拆了也就行了,做事何必做那麼絕?人家孩子也挺不容易從初一都念到高三,馬上就要高考,就考大學了,這不是把人毀了嗎?”
“毀得不止那男孩子吧,我真無法理解。”俞靜之說,“明明就是學校裡早戀,談個小朋友,誰還沒有早戀過?你不強行攔著過兩年沒準兒也都分了。竟然拿自家女兒的名節在派出所那裡做文章,恨不能說成是性騷擾,強姦什麼的,就為了把那個男生踢出學校,這是有多大的仇?”
為了剔掉個眼中釘,這是能有多狠?
周遙爸爸深深地搖頭:“毀人家孩子一輩子前途,不妥當,不應該這麼做。”
俞靜之突然問:“如果,如果遙遙在學校談了個你不太同意的小朋友,你打算怎麼辦?”
“他談了嗎?”老周反問,“他那心思不就整天忙著踢球,和球隊一幫男孩混在一起,他談誰啦?”
俞靜之問:“我是說如果。”
“假若談了的話……”老周同志心很大,“那我得先弄清楚談的是誰,先領回家看看再說嘛!能有多差勁的人,是我都不能同意的?那我還真不信,我兒子眼光他一定隨爹,挑的人就不會差了!”
你怎麼就肯定他能眼光隨你啊……俞教授真無奈。
再說就只能和盤托出大實話了。
“瞿嘉,不用擔驚受怕,明天照常上你的課,我們家沒人去學校找你麻煩。”俞靜之終於安慰道,“我一直想和你談談,不是罵你們倆,而是想說,你們現在做的事,太、早、了。將來成年以後,步入社會見識多了,懂得一個男孩子、一個男人在社會上居家立業有多麼艱難,要承受多大社會壓力,你可能會後悔……你們倆一定會後悔。”
“我就不會對周遙後悔。”瞿嘉低聲道。
我眼這麼好使我又不瞎,茫茫人海我也就看中一個周遙。
“你們倆做了一個很倉促的決定,也沒有過問我們父母意見,貿然地就在一起了,選了一條很難走的路。”俞靜之都不知怎麼深入去解釋,那些她認為非常殘酷的社會現實和世俗壓力——將來多難啊。
“沒有遙遙更難。”瞿嘉說,“沒有遙遙我連現在這裡我都走不到了。”
“但是,你們倆將來,要走的路就很不一樣,一定會往不同的方向走遠了,分開了,就不可能總還像在中學裡,每天上下課都在一起,所以你以為現在感情很好,很親密,將來就一定還能感情很好?與其那樣,還不如……”俞靜之說著,校園戀情老師們都見得太多,有幾對兒走出校門還能終成眷屬,又有多少人最後能夠白首一生?小屁孩們在家長面前像個鬥士倔強地高呼著非你不可非卿不娶,就是聽個笑話。
“我跟著他走,他往哪走我就往哪走,他走到哪我就走到哪……我們倆互相不會走遠,我不和他分開。”瞿嘉啞聲回答。
以前那些幼稚想法,“你壯志滿懷即將揚帆遠航,我站在原地瀟灑目送你遠去”之類的,到頭來全被瞿嘉自己否定了食言了。他不願意。
已經這麼這麼的喜歡,感情收不回來;已經得到了,就絕忍不了再放手。先前那些假充大方的想法,全部都從腦海裡抹掉。
他也早就不是河溝裡一灘不會流動的死水。他沸騰過,他燃燒過,他愛過了,絕對捨不得放周遙走。
“你怎麼跟著他走呢?”俞靜之憂慮地望著,“瞿嘉我們實話實說,遙遙將來唸一個不錯的重點大學,我和他爸希望他還能繼續深造,國內大學培養研究生水平不行,我們希望他能出國讀碩讀博,就像他爸當年去蘇聯留學一樣。當然現在沒人再去前蘇聯那些地方,人都會不斷想要往高處奮鬥,我們想讓他去美國,念學位和將來發展事業……瞿嘉,你能明白我這番意思嗎?”
瞿嘉咬著下唇聽著,全都明白。
而且周遙媽媽說得非常誠懇、真切,絕對沒有自吹自擂自家兒子或者人為地故意要拆散他倆設定障礙——周遙本來註定就要走這條路。你是打算要拖周遙後腿麼?
他下意識就摸兜掏煙了,掏了一半,一愣,趕緊給塞回去。
“你也少抽啊。”俞靜之皺眉不讚許。
“嗯。”瞿嘉低頭老實聽訓。
“不為別的,對你身體也不好,肺都抽黑了。”俞靜之說。“周遙他爸以前熬夜做圖,抽、抽、抽,後來讓我說得他都戒了!”
“哦。”瞿嘉摸摸鼻子。
“遙遙他爸一個二十多年老菸民都戒了,你這歲數你不能戒?回頭我給你看看他寫的戒菸前感想和戒菸後感想,寫了好幾篇呢,讓你也有個意識和思想覺悟,你也戒了。”俞靜之盯著瞿嘉,很自信的,見著個小賊就迫不及待想要上手改造,但凡當老師的全都有這毛病。
“嗯。”瞿嘉又點了個頭。
就一個戒菸話題,被叨逼叨了老半天,可算知道周遙話癆是遺傳誰。瞿嘉臉上也沒憋住表情,覺著特別可笑,周遙你爸真可憐啊,沒事兒娶個女教授回家幹嗎呢,又不給做飯還整天要寫認錯感想和寫檢查,簡直太可怕了!還不如娶個瞿連娣這樣沒文化的。
“抽得我們遙遙回到家身上也是,一股子你那個煙味……以為我聞不出來。”俞靜之哼了一聲,全都門兒清。
原本以為很嚴肅很要命的一場談話,中途變質了,就越來越像拉家常,越來越“彆扭”了,說不清什麼滋味……周遙媽已經開始過問和管教兩隻猴兒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了。
不僅管瞿嘉抽菸,還問了倆人在學校吃午飯、課間加餐、做班委工作以及訓練踢球的事,把全部事情叮囑一番。
瞿嘉終於把面前一盤蛋糕都幹掉了,用甜食的飽腹感撐起他的全部勇氣。
“我……”他看著周遙媽媽,“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能,我也能考上北大清華呢?”
俞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