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那三公子的侍從,在馬場與許府都不離左右,怪不得自己覺得面善。他既稱鄙上,定是那慕容三公子了。她心中怦怦直跳,說:“太晚了,下次有機會再叨擾慕容先生。”那雷先生彬彬有禮,說:“現在只八點鐘,不會耽誤任小姐很久的。”她極力地婉言相拒,那雷先生只得轉身向巷邊走去,她這才看到巷邊停著兩部黑色的車子,都泊在牆壁的陰影裡,若非細看,一時真看不到。過了片刻,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她以為是那雷先生回來了,心裡怯意更深,只是那柄小小的鑰匙不知掉在了哪裡,越急越找不見。
來人走得近了,月色照在臉上清清楚楚,卻是那慕容清嶧本人。她做夢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樣的陋巷中,又驚又怕,往後退了一步。他卻含笑叫了一聲“任小姐”,舉目環顧,道:“你這裡真是雅靜。”
她心裡怕到了極點,他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她又驚又怒,連掙扎都忘了。他卻一抬手,拂過她的長髮,紛紛揚揚重新棲落肩頭,她大驚失色,踉蹌著往後退,身後卻是院門了。她一顆心幾欲跳出胸腔,“慕容先生,請你放尊重一點,我有男朋友。”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不定,唇際似有笑意。她背心裡沁出冷汗,他抓住她的手,往車子那邊走。她心裡只是恍恍惚惚,走到車前才想起來要掙開,只向後一縮,他卻用力一奪,她立不足腳,趔趄向前衝去。他就勢攬住她的腰,已上了車子。旁邊的侍從關好車門,車子無聲地開動了。她驚恐莫名,“你帶我去哪裡?”
他不答話,好在除了握著她的手,他並沒有旁的令她不安的舉動。車子走了許久許久才停,一停下來就有人替他們開啟車門。他先下車,轉身依然伸出手來,她背心裡的衣裳已經全汗溼了,只像尊大理石雕像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執意地伸著手,她到底是拗不過,終於還是下車來。四周都是參天的樹木,拱圍著一幢西洋式的建築。疏疏密密的路燈與庭燈,只顯得庭院深深。
他說:“有樣禮物送給你。”依舊攜了她的手,順著甬石小徑往庭院深處走。她好似做夢一般,磕磕絆絆跟他走進另一重院落,只聽他說:“開燈。”瞬時華燈大放,她倒吸了一口氣。
竟是一望無際的碧荷,兩岸的燈像明珠成串,一直延伸開去。燈光輝映下,微風過處只見翠葉翻飛,婷婷如蓋。時值深秋,這裡的蓮花卻開得恬靜逸美,挨挨擠擠的粉色花盞,似琉璃玉碗盛波流光,又似浴月美人凌波而立,這情景如夢似幻,直看得她痴了一般。
他微笑,“好看嗎?這裡引了溫泉水,所以十月間還有這樣的美景。”
她微微笑著,頰上淺淺梨渦忽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彷彿西風吹過芙蓉,露出疏疏密密的花蕊。過了半晌才輕聲說道:“好看。”
他輕輕一笑,停了一停,問:“你叫什麼名字?”
荷的香氣似有若無,荷塘裡繚繞著淡淡的水煙,一切恍若幻境。她低下頭去,“任素素。”
他低聲念道:“素素……素衣素心,這名字極好。”她抬眼看他正瞧著自己,只覺得面上微微一紅,又緩緩垂下頭去。那燈光下只見涼風吹來,她頸間的碎髮輕輕拂動,越發顯得膚如凝脂。他不由問:“為什麼不笑了?你笑起來很好看。”素素聽他這樣說,心裡不知為何害怕起來,只是垂首無語。他伸手輕輕抬起她的臉,說道:“名花傾國兩相歡,嗯……這詩雖然是舊喻,可是這芙蓉與你,正是兩相輝映。素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嗎?”她倉促地往後退了一步,說道:“三公子,我……”他卻猝然吻上來,她只覺得呼吸一窒,唇上的溫暖似乎能奪去一切思維,只剩下驚恐的空白。她掙扎起來,他的手臂如鐵箍一般,她慌亂裡揚手抓在他臉上,他“呀”了一聲,吃痛之下終於放開手。
她又驚又怕,一雙眼裡滿是慌亂。他用手按一按傷處,她只聽到自己淺促的呼吸,一顆心像是要跳出來了。他只是沉默著,過了片刻方微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這樣令人討厭。”
她吃力地呼吸著,背心裡的衣裳汗溼了,夜風吹來瑟瑟生寒。她說:“我要回家。”慕容清嶧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我叫人送你回去。”
到了車上,她才發現額頭上都是涔涔的冷汗。手腕上讓他捏出兩道紅痕,她心裡隱隱只是後怕。只見車窗外的燈明滅忽閃劃過視線,彷彿流星轉瞬即逝,又彷彿夏日裡的螢火,乍現乍隱。她腕上只是隱約地痛,可是心裡的恐懼,卻是越來越清晰。
上午十點鐘,官邸裡才漸漸見到用人走動。游泳池邊的菊花開得正好,特意搭了花架子擺放,只見一片奼紫嫣紅爭奇鬥豔,花開得繁亂如錦,朝陽的光線照出淡淡的金色,映在花
上似成了一匹五色流溢的瀑布,分外好看。早餐檯就擺在花架前,早餐照例都是西餐廚子的差事。三個人用餐,偶爾聽見刀叉輕輕地一碰,重歸沉寂,安靜得連院落那頭噴泉嘩嘩的吐水聲都清晰可聞。正在這時候,走廊上遙遙傳來皮鞋走路的聲音。李柏則抬起頭來,還沒看到人,那腳步聲走到拐角處,卻聽不見了,想必是從後門進宅子裡去了。他不由面露微笑,對身旁的妻子說:“準是老三回來了。”錦瑞放下刀叉,端起咖啡淺嘗一口,才說道:“母親,你也不管管老三,由著他身邊的人縱著他亂來。瞧他這偷偷摸摸的樣子,要是叫父親看到,準又得生氣。”
慕容夫人微微一笑,將臉一揚,放下手裡的餐巾。旁邊的用人連忙走上前來,只聽她吩咐:“去看看,是不是老三回來了,若是他就叫他來見我。”用人依言去了,過了片刻,果然引著慕容清嶧來了。他已經換了衣服,見了三人,卻是笑容可掬,“今天倒是齊全,母親、大姐、姐夫都在。”慕容夫人卻道:“少跟我這裡嘻皮笑臉,我問你,你昨天晚上怎麼沒回來?你父親昨天叫人四處找你,這回我不管了,回頭你自己跟他交代去。”
慕容清嶧卻仍是笑著,“父親找過我?他老人家定是忘了,我昨天奉命去芒湖了,天太晚沒能趕回來。”一面說,一面拖了椅子坐下來。錦瑞卻嗤地一笑,放下杯子道:“老三,少在這裡撒謊,你倒是說說,這是什麼?”說著往他面上一指,慕容夫人這才留神注意,原來左邊眼睛下卻有一道細長血痕,連忙問:“這是怎麼弄的?”
慕容清嶧笑著說:“昨天在山上,樹枝掛的。”慕容夫人卻臉色一沉,說:“胡扯,這明明像是指甲劃的。”錦瑞仔細端詳那劃傷,抿嘴一笑,“我看準是讓女人抓的。”
慕容清嶧笑道:“姐夫,你聽聽大姐這話,難為你受得住她這麼多年。”慕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