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樹含朝雨,山鳥哢餘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宋問捧著剩下的酒,點頭道:“真好。唐毅,真好。”
她拎起酒壺,跟著一飲而盡。
眾人一路追隨囚車到了大理寺。唐毅與南王暫時被關押在此,等候審訊。
眾臣回宮稟報戰況。宋問留了下來。
唐毅醉了,關卿派獄丞照顧他。
她去重新領了一壺酒,前去看一眼南王。
南王已經安靜了許多。他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別無選擇。
他一個人坐在牢獄裡,兩手抱著膝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整個人透出一種蕭瑟而哀傷的氣場。
南王睜開眼,看著她走進來,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一個位置。
獄丞走開。留下他們二人交流。
宋問將酒給他,他喝了一杯,第二杯就握在手裡,轉著圈,看著它流動。
宋問以為他要說唐毅的事情,結果南王開口道:“我要敬敬我的幾位老友。”
他舉起酒杯,澆到了地上。緩緩道:“第一杯,敬張曦雲。他最後因我而死,擔下罵名,死不得其所。我對不起他。”
南王嘆了口氣,抬頭看著上面的小孔處的光亮。
說著似乎是有久遠的事情。
“當年,梁國內亂,我父親無治國之能,空有婦人之仁。老來昏聵,叫佞臣當道。後纏綿病榻數年,更是無心國事。”
“那時候宋太傅還遠沒有如今的地位。在朝堂上,也不如現在舉足輕重。那時候的朝廷,是另外一副模樣。”
南王回憶著,有些酸澀道:“那一年外敵內侵,林青山的兵馬就守在邊關,等著開戰。但是父親和幾位臣子卻想要談和,他們不想打戰。可若是談和,朝廷根本出不起那樣的銀子。蠻夷開的條件何其苛刻?而林將軍回稟朝廷,他與將士以必死之心,請求朝廷下令應戰。”
宋問只靜靜的聽著。
南王默默搖頭道:“那時候長安窮,其他的地方更窮。有錢的人卻很有錢。達官顯貴,身著錦衣,肆意殺虐。殘忍的向窮人掠財徵稅。若要談和,朝廷沒錢,只能徵稅。可是哪裡還徵得起稅?你沒見到,街上餓死凍死的人,有多麼多。誰人皆動惻隱之心。當時我年少,也如你一般熱血。”
“二弟沒有膽量,縮頭不出。”
南王泛起一個淺笑。回憶到往事,雖然夾著痛苦,但也帶著他們曾經的輝煌。
“張曦雲與我,我們兩人,就半夜一家家一戶戶的去敲門,試圖說服那些官員同意開戰。
那時候寒冬臘月,白雪飄飄,風彷彿能吹到骨子裡。
他就穿著一件破洞的大襖,裡面著一件單衣。我們在街頭相遇,然後坐在旁邊的屋簷下休息。”
南王重新給自己倒了杯酒。
晃動著手腕,透過那一杯薄酒,彷彿能看見當年的風雪。
那一場風雪,已經深深烙在他們的靈魂裡。一回憶起,連那股寒冷都如影隨至。
“我問他,你為何要選擇二弟輔佐,我實在是看不起二弟。他說,只有二弟需要他,信任他。
當時我們旁邊還躺著一個人,他蜷縮成一團一直未動。過半夜的時候,我們才發現,他被凍死了。
我二人合力把他丟到了亂葬崗。張曦雲就跟我說,這戰一定要打。不打,大家都完了。我們都要在這個世道凍死。”
“我們威逼利誘,不擇手段。讓他們同意了開戰。
這就是後來著名的北漠之戰。林將軍擊退蠻夷,搶到了戰利品,帶回京城。
大梁兵力,第一次開始強盛。整個長安,死氣盡去。當年的林將軍,就是我大梁的希望。你不明白,那場捷報傳到京城的時候,那種死而復生的感覺。”
南王看著她道:“你別以為他只會裝神弄鬼。他不是的。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是張家偏遠的旁系,貧苦出身,最明白世道的艱難。你不知道當時我們有多難。你不明白。”
宋問的確不明白。
所以她對每一位從苦難中掙扎過來的人,都保持敬意。而那些在深淵中勇於反抗的人,更是應該投以欽佩。
南王繼續灑下第二杯酒。
“第二杯,敬我大哥。安王。”
宋問是第一次聽他說起安王。
“父親偏愛大哥,所以我極為討厭他。我父親是個不公平的人。他想把一切都留給大哥,包括他臨終前給我十萬兵馬,也是因為被二哥軟禁,知道自己壽命無多,所以將兵馬給我,希望我助大哥□□。
事實證明他錯了。大哥根本無心皇位。他是一位好的將軍,是一位好的臣子,但是他無心皇權,所以他不是一位好的皇帝。”
南王道:“我大哥。真是一個完美的人。其實我也嫉妒他。他什麼都會,深得人心。包括我父親的寵愛。”
“當年他執意領兵北上,可是軍隊裡,什麼都沒有。沒有軍餉,沒有裝備。
他跟林青山兩人,幾次死裡逃生。沒有人覺得他們會贏。他們去邊關的城鎮裡招人,什麼都許諾不了,還是硬生生多湊出了一支隊伍。
他胸口有一道傷疤。從脖子直貫腰冊。被人砍出來的。那時候冬天太冷了,幾乎麻木。他直接用雪敷在傷口上,然後跟著軍隊走了一天。最冷的時候,淌過冰河,去圍剿敵人。
冬天裡沒有棉被,他們只能抱在一起取暖。
當年有一個士兵,向他哭訴,家中老母離世,無銀安葬。大哥聞之悲慟。將身上全部值錢的財務都變賣了,然後贈予士兵安家。”
南王:“我此生從未見他失信,也從未見他失意。只有面對他的部下的時候,他總是悵然涕下。因為那些死在疆場上的人,屍首和名字,都沒能給他們留下。連撫卹亦沒有。”
“他讓大梁,活了起來。他是一個英雄。林青山也是。”南王說,“所以他死的時候,我恨唐贄。竊國之賊啊!”
宋問埋頭不語。
南王倒下了第三杯。
“第三杯,敬我二哥。”
“唉……”南王說,“當年他不過是一個怯懦的幼弟,時時跟在大哥身後。勿論做什麼,都要跟著大哥。他想討大哥的歡心,進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