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通就像是一個謎。
這個謎一直誘惑著我,讓我十分想要去探尋他過往。他出身少林,因為吃了方丈的狗而被逐出少林。但已經是建炎元年的事情了。那時的圓通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和尚。
十六年。
當一個人九十歲的時候,十六年的光陰回憶起來,不過就是彈指一揮間的經過。但是,那個時候的我,也不過只有十六歲。
十六年太長了。它長得讓人唏噓,它足以發生一些事情,在人的心裡留下永遠都不可磨滅的印象,甚至是傷痛。
圓通離開少林之後的十六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閉口不談。問得緊一些,他便會一臉惆悵地仰天嘆息,情到深處便跪在雷峰塔前,低聲誦唸。
圓通,真的就是一個謎。
初遇之時,他談吐得當,做派如得道高僧,讓人肅然起敬;雷峰塔前那一跪,他滿目悲傷,情真意切,讓人動容;但有時,他卻又張口閉口都是俗物,打坐都能睡著......
看似平淡無波瀾的表情下,隱藏了一顆多變的內心,讓人捉摸不透。
就像一鍋沒有解開蓋子的美食,永遠都會引著別人吞嚥貪婪的唾沫,躍躍欲試地想要探個究竟。
於是,我在私下裡問李小謙:“圓通大師有什麼秘密?他跪在雷峰塔前到底是因為什麼?”
李小謙卻白了我一眼說,他也不知道。
我問他:“難道你不好奇嗎?”
李小謙說:“好奇害死貓!”
好奇害死貓?
貓死不死關我什麼事!
我決定親自去掀開鍋蓋,看一看圓通平淡的表面之下到底隱藏了什麼樣的秘密。
然而,世事難料,當我正在籌劃著如何去做時,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替我籌劃了一場作死的陰謀。
這日,雷峰塔前。
豔陽高照,地面如同被兇惡的太陽烤化了一般,遠遠望去,大地一片蒸騰的景象。
不知道為何,圓通自早間時候起便跪在了雷峰塔前。他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跪著,也沒有任何表情。
我和李小謙分別去勸了兩次,他都沒有理我們。
我問圓通:“你不熱嗎?”
豆大的汗珠從圓通鋥光發亮的頭頂上滾了下來,他搖了搖頭,沒有理我。
我開始琢磨,圓通到底為什麼這麼執著地跪在雷峰塔前。他到底在懺悔什麼?
雷峰塔?
突然間,我想起那日我們初到雷峰塔時李小謙講的那個故事。我猛地一驚,彷彿窺破天機一般的激動,以自己難以想象的飛快速度到跑到了李小謙的面前。
我問李小謙:“那天你講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李小謙正在悠哉地啃著一個蘋果,坐在一顆歪脖子樹下乘涼,見我急匆匆的跑來突發疑問,他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應,只是淡淡地問了我一句:“什麼故事啊?”
我激動地說:“法海,許仙,還有白蛇!雷峰塔!”我將我所有能回憶起來的詞彙一股腦地說出來。
李小謙又問:“怎
麼了?”
我說:“你講的那個故事根本就不是什麼傳說,那些都是真的對不對?圓通就是法海對不對?”雖然這些話是說出來問李小謙的,但我的內心中已經無比堅定地認為,圓通就是法海。他之所以跪在雷峰塔前淚流滿面,無非是在為當前害得人家妻離子散之事而懺悔。
之所以問,只是等待著李小謙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
因為,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我感覺自己就是個天才。如此精妙絕倫的推論,試問有誰能夠辯駁?!
李小謙卻不屑地一笑,說:“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依舊是十分堅定,說:“你不用再瞞我了!我已經發現了圓通的秘密,他就是法海。他只戳了一下,就能讓人一動不動,那根本就不是什麼點穴功,而是他的法術!他跪在雷峰塔前就是在懺悔當年害人妻離子散的罪過!對不對?!”
李小謙盯著我,半晌沒有說話。突然,他騰地坐了起來,低聲說:“對呀!我怎麼沒有想到!”他翹起一根大拇指在我臉前一晃,說:“旦丙,你真是人才啊!”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驕傲,看這樣子,李小謙也並沒有猜到圓通的身份,他只不過是碰巧知道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圓通一手造成了人間悲劇。
是我,經過一番絕妙的推論之後,將那個傳說真實地擺在了李小謙的面前。而此時,他的幡然醒悟正是來自於我的點撥。想到這裡,心中的驕傲情緒不可避免地爆了出來。
李小謙說:“不如......我們試一試他?”
我問:“怎麼試?”
李小謙說:“情景再現啊!”
我問:“什麼是情景再現?”
李小謙說:“如果你心裡藏了一件讓你非常後悔的事,而相似的景象偏偏在你面前重新演繹了一遍,你會怎麼樣?”
他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了趙小娥。
她一直是我心頭的一根刺,讓我每每想起都會感受到一種錐心的痛。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演繹我和趙小娥的故事......
“我會讓他們先把衣服穿上!”
我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這樣一句話。李小謙先是一愣,而後驚奇地看著我,問:“你都經歷了什麼?”
我頓時發覺言語有失,慌忙轉過身去,不再理會。
李小謙一把抓住我,說:“好了,好了,我有一個計劃,能試出圓通大師到底是不是法海。”
這一句話勾起了我的興趣,我又迴轉過身子,問:“什麼計劃?”
李小謙說:“你扮成白素貞,找圓通去要許仙。”
我問:“白素貞不是女的嗎?”
李小謙說:“我將你化裝成白素貞,然後你跳到圓通面前大喊,法海,還我相公!”
我又問:“為什麼是我?你為什麼不把自己化成白素貞?”
李小謙說:“我不會給自己化妝啊。你會化妝嗎?”
誠然,我不會化妝!雖然,從前時常看到趙小娥化妝,但我的確沒有學會。我搖了搖頭。李小謙一拍大腿,“啪”的一聲,這一掌李小謙
沒有收住力量,打得他自己齜牙咧嘴地一陣“哎呦”。
李小謙在自己大腿上揉了半晌,說:“這不就對了!只能我給你化妝了!”
我反覆思忖,腦海中一番爭鬥之後,最終好奇佔據了高位。我點頭應允了李小謙的要求。
“不過......”我猶豫著開口。
李小謙問:“不過什麼?”
我說:“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李小謙有些不耐煩了,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我說:“我不放屁。你告訴我,唉嘶必是什麼意思?”
李小謙一怔,顯然他沒有料到我會突發此問。隨即,他哈哈大笑,說:“唉嘶必就是騙子的意思。”
我“哦”了一聲,緩緩點頭。原來,他認為那個黃袍道士是個騙子!
眼看沒幾個時辰天就要黑了,李小謙的意思是,如果在白天裡情景再現,恐怕會被圓通一眼看穿,但如果在黑夜裡行動,又怕山上烏漆墨黑,圓通完全看不清楚,達不到我們預設的效果。
所以,行動的時間要精準地把握在太陽西沉之後,天空將黑未黑之時。
商定之後,李小謙特意找婁琴借來了一套素白的女裝,他麻利地給我換上,然後又在我的臉上一番捯飭,不一會兒,把我裝扮得連我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
又半個時辰,我們所預謀的時機已然來臨。
夕陽西下,天際線只留下一抹殘留的紅霞,遙望西邊,朦朦朧朧地可以看到幾片白雲被侵染成血色。
我們躲在暗處窺視著。
圓通已經在雷峰塔前跪了整整一天。此時,天色漸暗,已經看不清圓通的表情。只隱約在黑暗中一個輪廓,仍舊一動不動地跪在餘溫尚存的青石地面上。
突然,那輪廓一動,隨即站起身來,轉身向山上走去,動作連貫,沒有絲毫的遲疑。
“快!”
李小謙在身後推了我一把。我下意識地一個箭步衝了出去,以飛快地速度閃到圓通面前。雙手捏起蘭花指,一前一後架在空中,以李小謙教我的腔調,熟練地大聲喊道:“法海老賊!快快將我相公交出來!”
黑暗中,我看到圓通的輪廓登時定在那裡,我隱約感受到了情景再現帶給圓通內心不可想象地衝擊,我彷彿聽到了圓通內心中包含絕望的嘶吼,難以抑制的痛苦正如洪水猛獸一般衝擊著他的奇經八脈!
果然!果然!
圓通真的是法海!
我內心狂喜,為我天才一般的推理不可抑止地尖叫!
“啊!”
突然間,我感覺胸口被什麼撞擊了一下。一股強烈的酥麻感瞬時間遊遍全身,那熟悉的感覺,讓我定在原地,渾身動彈不得。
我又被圓通點了穴道。
圓通的輪廓在我完全不經意間消失了,卻不知何時,他的聲音在我身後不遠處傳來:“貧僧不是法海。”
“阿~彌~陀~佛~”
聲音越來越遠,我欲喊無聲,只聽得不遠處李小謙如雷鳴般謔笑在空中久久迴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