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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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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哭出來,就說明是放下了。建帝畢竟年輕,十七歲的少年郎,揹負一個國家,其中的辛勞,只有同樣做國君的人才能體會。他點點頭,“如此甚好。”從門檻上邁了出去。

建安經過一場大劫,短時間內緩不過來。這城像個失怙的孩子,還得一點一點重新培植起來。他倒是很有興趣照他的想法構建,可惜時間緊,不能顧此失彼。大事一一安排妥當後,就該返回汴梁了。

皇后倚著引枕吃零嘴,點心只吃餡兒,把皮剝下來,全塞進他嘴裡。倒是個關心國家大事的人,忙裡抽空問他,“綏國舊臣還啟用麼?”

他嚼不過來,噎得難受,連灌了好幾口茶方道:“往後綏即是鉞,綏臣須用,令他們融入,以撫民心。不過要分良莠,不可屈才,也不可……”她又伸過手來,他看見那蜜煎的皮就怕,委婉暗示,“整個吃起來,味道是不是不一樣?。”

“我不知道,反正我只喜歡吃餡兒。”蜜糕咬開一個口子,她撅著嘴把裡面的豆沙吸盡了,然後眨著大眼睛,裝模作樣把癟癟的玉兔擱在了盤沿上。

所以看得起你才讓你吃她吃剩下的,得此禮遇,還有什麼可挑剔?他受了欺負不敢多言,待大隊人馬出了建安城,打簾一看,用一種很慶幸的語調告訴她,“你不是要祭拜你爹爹麼,好像快到了。”

她聽了放下點心,抽出帕子來撣了嘴角和身上的殘渣,兩手壓在膝頭端坐著,乍一看真是端方得體的正宮做派。

錄景備好了香燭,御輦停下後上前打簾,她搭著他的肩頭踩上腳踏,往後一望,郭太后也下車來了。

孤零零的墳塋立在曠野上,經過了一冬,看上去分外荒涼。軍中沒有步障遮擋,任北風吹著,臉上刀割一樣。郭太后到墓碑前仔細端詳,捲起袖子在從風兩個字上反覆擦拭,擦了很久,人便癱軟下來泣不成聲了。

穠華和高斐上去攙扶,哽聲勸慰道:“今日我們一家人都來了,爹爹一定很高興。孃孃別這樣,過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小心自己的身子。”

郭太后只扒著他的墓碑不鬆手,這時候千言萬語都說不出口,她心裡太多的遺憾和委屈,離別時青春正盛,再相見他已經黃土掩骨。她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情上作踐,他何至於三十出頭就不在了。她欠著他的相思債,一輩子都還不完。同崇帝虛以委蛇,不過是一個女人對權利的屈服,她心裡愛的,始終是這結髮的丈夫,從來沒有變過。

以前沒有覺得丟了江山好,可是這刻卻改了想法。她終於可以走出皇城來祭奠他,痛快地哭一哭,把這些年的憋屈都發洩出來,忽然感覺什麼都不重要了。

穠華一味勸導,怕她傷情過度,將她送回了輦車裡。自己去爹爹墳前拜祭,喋喋說了很多話,說這一年來的際遇,說現在的心滿意足。

“我懷了個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因為生在七月裡,我給他取名叫菡萏。前陣子顛躓,菡萏險些沒了,我想是爹爹在天上保佑我,讓我幾次化險為夷。”她含淚說,“我們都去了汴梁,留爹爹一個人在這裡太孤單,我想給爹爹遷葬,又怕擾了爹爹清靜。爹爹今夜入女兒夢裡來,給我個示下,若願意,我安排下去,逢年過節也好就近祭拜。”說著拉今上過來,笑道,“這是郎子,爹爹以前見過的,不知還記不記得。”

他拱手上香,“我和穠華結成夫妻,只因政務繁忙,沒有來通稟泰山,心裡惴惴難安。穠華於我來之不易,我必定加倍待她好,不讓她再受半點委屈,請泰山大人放心。”

在墓前,總有種綿綿的哀思,扯也扯不斷。她在風口站了太久,怕她受涼。加上又要趕路,他好說歹說將她帶回車上。車隊往前,她精神萎靡,他想盡辦法才哄得她高興起來。

天氣轉暖,道旁溝渠裡的冰都消融了,有微微的綠意從枯黃的草根裡綻出來,放眼眺望,春在不遠。

行行重行行,回到汴梁已經是一個月後了。這段時間有宰相和金吾將軍通力鎮守,京都一切安好。入城那日,朝中文武大臣都來迎接,御道兩旁百姓山呼萬歲,盛景空前。

穠華還記得初入汴梁,正是在端午那日。鉞人不喜歡端午,據說蟲袤滋生,百毒橫行,不是個吉利日子。她們那時被安置在四方館,待到第二日才正式入禁庭。現在想想,以前的事恍在夢中。彼時少年俠氣,立志迷惑君王,成為一代妖后。結果功敗垂成,反倒懷了人家的孩子,一心一意過起日子來。現在忽然憶起,覺得自己十分的滑稽可笑。

君王還是那個君王,不斷壯大,愈發令人敬仰,她卻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有過喜極而泣,也有過錐心之痛,慢慢成長,終有一天可以輔佐他,同他並肩而立。

入禁中,沒有再回湧金殿,仍舊住柔儀殿。前朝的事繁瑣,官家回京後,積壓的政務等他定奪,他把書房搬進了柔儀殿偏殿。穠華偶爾去看他,他穿著褒衣坐在矮榻上,一手支著頭,長而潔白的手指擋住半邊臉。有日光投在他膝上,他略動了動,崴身斜倚著錦字靠墊,抬眼看她,眼眸烏沉,笑得賞心悅目。

她怕打擾他,衝他扮個鬼臉,復退回後殿去。桌上堆了很多綾羅,她開始挑揀花樣,為孩子做衣裳。

“這個可好?”她扯過一匹重蓮紋的花綾,比在自己身上,“可以做個小褙子,兩邊開叉,一直開到腋窩底下。”

秦讓抱著拂塵站在一旁,她說什麼都點頭道好。她也不太在意,知道他不會提供什麼好的意見,詢問他好像只是為了得到肯定。

她坐在桌旁穿針,“官家賜了府邸,我孃孃他們可安頓妥當?”

秦讓說是,“臣昨日奉命看過,禁中撥人入宅邸侍奉,還專配了都知統管,聖人不必掛懷。”

她聽後放緩了手上動作,知道宅中人都從後省派遣,多少有監察的意思在裡面。畢竟身份尷尬,就算官家不計前怨,諫官們也不能答應。為避免群臣彈劾,倒不如提前化解矛盾,也免得孃孃和高斐成為眾矢之的。

她點了點頭,“這樣也好,過兩日就是寒食了,到時候安排下去,我領孃孃到艮嶽遊玩。”

正說著,錄景從外面進來,送來了一筐蜜柑,“嶺南貢柑入京了,這是最後一批,也是最甜的,聖人嚐嚐。”言罷看她引線,笑道,“皇嗣的衣衫都由尚宮們打點,聖人到時候只管挑選就是了,小心自己的眼睛。”

她垂眼笑道:“我做貼身的小衣,孃孃做的,我們菡萏穿得稱心。”一壁說著,壓聲打探,“這兩日前朝可有什麼說法?郭太后母子押回汴梁,必定有不少臣工反對罷?”

錄景往偏殿看了眼,點頭道:“眾臣力諫永除後患,官家一一駁回了。料明日要議封賞,又有一大幫子人出來唱反調。”

她蹙眉道:“這些大臣,心眼小得綠豆一樣。官家既然受降,總要有容人的雅量。逼他殺建帝,讓後人道他長短麼?”

錄景道是,“官家今早於垂拱殿召見通議大夫,暗示他明日奏請復立皇后,臣擔心又會掀起軒然大波,到時候鬧得不可開交。”

鬧是一定會鬧的,她早就做好了準備,屆時自有主張。忽然想起貴妃來,便詢問宜聖閣的近況。錄景道:“除夕那日太后李代桃僵,將梁娘子送到官家榻上,被官家識穿。那時官家氣極了,險些誅殺梁娘子,後來又命殿前司審問。梁娘子大約是驚嚇過度,據說病了一陣子,之後就一直怔怔的,傻又不像傻,橫豎不伶俐了,不知現在什麼境況。”

她哦了聲,細想想,貴妃雖然可恨,但也有可憐之處。她和她不一樣,正統的公主,肩負的責任比她大。國家存亡不但關係到百姓,更是一個姓氏的榮辱。身後有國家,她才是尊貴的,如果國沒了,她還剩什麼?一個年輕姑娘入禁庭,從來沒有得過寵愛,她有她的委屈。如今眼看綏國被滅,接下去就輪到烏戎了,她八成覺得惶惶的,沒有依託了。所以寧願痴傻著,不管是真是假,也是種自保的手段。

她嘆了口氣,“傳醫官診治了麼?”

錄景道:“傳了,吃了半個月藥,不見有好轉。聖人不必過問她,臣知道應當怎麼辦。這陣子嚴加看管著,待半年後官家起兵攻打烏戎,梁娘子這裡自然會有個了斷。”

她盤弄著頂針問他,“你看會如何處置?”

錄景想了想道:“可能會賜死,也可能貶黜入道,一切全憑官家的意思。”

她沒有再說話,崔先生死時,她簡直恨透了烏戎,所以不管官家怎麼辦都不為過。

錄景頓了頓又道:“昨日朝上還出了一件事,宗正卿聯合言官上疏,洋洋灑灑上千字,寫成一篇《慈母錄》,為太后叫屈。言世上只有不孝兒女,沒有不是之父母,官家苛待太后有違人倫,恐怕要遭天下文人口誅筆伐。如今正值大定之時,綏國百姓人心浮動,若流出這種傳聞,有損官家威儀。那個宗正卿本是太后母家表親,煽動起來甚是賣力。官家那時是氣極了,如今大約也煞了火氣,令後省往寶慈宮增派內人,撤了寶慈宮的禁令。”

她滯了下,半晌喃喃道:“是我的緣故,讓官家為難了。他沒有同我說,是怕我不高興吧!”說著把針線放回笸籮裡,提起裙角上偏殿,殿裡侍立的宮人見狀,紛紛退了出去。

他還是原先的樣子,崴著身,支著頭。她爬上榻,在他邊上坐了下來。

“你讓錄景同我說的?”他裝聾作啞,她在他肩上頂了一下,“我同你說話。”

他舉起奏疏偏過頭,“什麼?我何嘗讓錄景說什麼了!”

她看他樣子,忍不住發笑,“你可還記得那次酒醉睡在宜聖閣,派秦讓傳話想喚我去接你?你親口說的,沒有你的授意,御前的事誰也不敢往外傳。剛才錄景有意無意說了一堆,都是得了你的示下吧?”

她學精了,令他刮目相看,不過也因此愈發不好糊弄了。他慢吞吞哦了聲,“我好像是露過一點口風……”

她撲了過來,一下將他撲倒,故作兇狠地磨磨牙,“你心裡有話怎麼不同我直說?我是那種不體諒郎君的人麼?你圈禁太后,我知道是為我,可外人看來大逆不道。太后的心腹都被你殺了個乾淨,也夠了。我如今懷了身孕,要為菡萏積德行善,你做得很對,我一點都不怪你。”

“可是真的?”他對她的善解人意感激涕零,“太后待你苛刻,我怕你積怨深。要不是她將你關進永巷,我們不會分離,你也不會吃那麼多苦。再說那時我委實氣得厲害,她將貴妃放在床上,我竟把她當你,害我噁心了好久……”

“你同貴妃親熱了麼?”她覺得不太對勁,“否則怎麼會噁心?”

他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忙道:“我就抱了一下,恨不得把手臂砍下來,再沒別的了。”

她居高臨下審視他,“沒說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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