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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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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道姑接了錢,自然萬事好說,“我叫至清,她叫至淺。尊長日後若有事只管吩咐,我們替仙師辦事,自當鞠躬盡瘁。”

他復又道謝,兩個小道姑惦著錢往宮門上去,到教主的寢殿外等候通傳。金姑子出來問情由,她們只說外間來了位先生,請她們代問仙師好。

金姑子打發她們去了,進殿看穠華,她正坐在榻上等春渥替她修改袍子。

入了瑤華宮,大家的打扮都要替換。花團錦簇的褙子大袖衫都壓了箱底,換上對襟衣,頂心梳著髻,一根木簪子橫穿過去,杳杳的,頭頂上長了枝椏似的。

穠華是既來之,則安之。一路上想了很多,都看淡了,並不顯得傷感。先前聽見外面說話,便問:“是誰來了?”

金姑子道:“崔先生託兩個小道姑問長公主好。”

她現在已經不是皇后了,叫什麼教主仙師又彆扭,就改回了原來的稱呼。她聽了嗒然,“哦,崔先生來過了……”

春渥咬斷了線,將袍子遞與她。她站起身,到銅鏡前面試長短,又聽春渥道:“崔先生還記掛你,我看想辦法給他傳話,能逃出瑤華宮最好。大鉞同綏開戰了,以前害怕給綏國招難,現在可有什麼顧忌?還是走吧,離開這裡,去過你想過的日子。”

她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娘叫我上哪裡去?兩國在打仗,難道躲到烏戎去麼?叫烏戎人知道我陷害過他們的公主,不把我架在火上做炙肉才怪。”說著想起來,問,“道士可以吃肉麼?好像還可以喝酒呀。”

她現在學會了周旋,你同她說話她就打岔。春渥嘆道:“別說酒肉了,想想以後吧!”

她手上正掛著香囊,聽了頓下來,“崔先生是文弱書生,要害他過東躲西藏的日子麼?不過我不能出瑤華宮,你們可以。過兩天我派你們到外面辦事,出去了就別回來。現在正交戰,是回綏國還是到別的地方生活,你們自己拿主意。反正我在這裡不愁吃喝,你們走了,我一個人怎麼都好。”

三個人面面相覷,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打起仗來心裡都惦記。不知道家裡人好不好,大鉞的兵馬攻破建安,只怕覆巢之下再無完卵了。

春渥看得出金姑子她們有些動搖,她們原本是受了郭太后之命,現在郭太后自顧尚且不暇,哪裡管得上她們!可是怕走了又失了道義,畢竟落難時候最見人心,誰也不願意揹負罵名。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們去吧,公主身邊還有我,我守著她。”春渥道,“我回建安也沒有用,多個人待宰罷了。你們不同,你們會拳腳功夫,可以保護家人。過兩日是冬至,節下忙,正好推說買時物,一道出去。出去後你們走你們的,我去找趟崔先生。聽說他住在大錄士巷,無論如何要討他個示下,他是智者,能給咱們指條明路。”

穠華依舊不許她去,可她嘴上虛應,心裡卻打定了主意。誰都知道進了瑤華宮等於葬送了一輩子,她才十六歲,人生不該是這樣的。只要崔先生答應帶她逃走,她這個做乳孃的算盡到了責,便是死也甘願了。

冬至轉眼便到,這個節氣是一年中最大的日子,幾乎等同於過年。各家各戶祭祀祖先,朝中官員拜帖往來,宣德門前還有象車表演,整條御街觀者如織,熱鬧非常。

穠華的寢宮在瑤華宮最深處,東牆上有扇檻窗,推開可以看見景龍江邊的景緻。冬至前一天晚上起就有人放江燈,天黑開始絡繹不絕,她閒來無聊倚窗遠眺,也是種消遣。

當女道其實還不錯,道士同和尚不一樣,和尚唸經念得嗡嗡的,從早到晚。道士有課業,但是不多,加上她無需替人打醮作法事,一天除了打坐發呆練練字畫,沒別的事可幹,日子倒比禁中清閒。就是吃口上差,瑤華宮不像普通的道觀接受民間香火,只靠每月五十緡的月例養活宮裡三四十口人,平常生活清苦節儉。也是,她是來受罰的,不是來享福的,和禁中沒區別,大概所有人都願意來吧!

瑤華宮裡吃得最多的是梢瓜和山藥,吃多了叫人作嘔。春渥提著水壺進來,笑道:“明日過節,許久沒吃羊肉了,給你開個小灶罷。”

她聽了眼睛一亮,再一想市價,頓時萎靡了,搖頭晃腦吟道:“東京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買嘗。只把魚蝦充兩膳,肚皮今作小池塘。”

春渥聽了失笑,“這下子好了,整天作打油詩!雖是貴了些,總不能一點肉末不沾。我是不要緊,你們年輕姑娘,一個個面黃肌瘦不成樣子。”

她說:“買蟹吧,做洗手蟹,叫宮裡的道姑們一起吃。九百錢只能買一斤羊肉,卻可以買很多螃蟹。”

她以前不需要算計這些,羊肉不管在建安還是汴梁,一向是“價極高”。她爹爹疼愛她,唯恐她不肯吃,膳食上從來不克扣。後來入了禁庭正位中宮,有日供一羊的優恤,哪裡像現在!春渥聽她盤算,心裡有些酸楚,只道:“你別管了,螃蟹也買,羔兒肉也買。咱們有些積蓄,吃兩頓羊肉的錢還是有的。”

她聽了也不反駁了,繼續坐在窗前看人放燈。頓了頓問:“讓金姑子和佛哥離開汴梁,她們今日走麼?”

春渥開箱取錢,一面應道:“我遊說了很久,都不願意走,怕她們離開了,有人欺負你。她們願意留下就留下吧,現在戰火紛飛,我們這裡感覺不到,綏國邊境定然不太平。她們回去也冒風險,一動不如一靜。”

她黯然嘆息,“我孃孃同高斐,如今不知怎麼應對。當初他們寄希望於我,當真所託非人。”

春渥道:“這些年他們人未少派,何嘗成功過?你是個女子,若換做我,絕不捨得讓自己的女兒充當武器。郭太后也太狠心了,有今日早就應當預料到,不單害了你,還誤國。”想起自己的家人,愈發的難過,然而鞭長莫及,只有各自保重了。

“鬼市開了,明天是正日子,價格翻倍,夜市比早市還便宜些。我帶上她們一道去,難得跑一趟,好多零碎要添置。”春渥到門前背起了筐,回頭道,“不用等我們,你早早歇下吧!”

她噯了聲,“出去要小心,夜裡人多,別走散了。”

春渥笑道:“又不是孩子,走散了會自己回來的。”臨行又看她一眼,這才去了。

金姑子和佛哥自從來了汴梁之後沒有機會出宮,到今天才見識到外面的繁華。要論富庶,汴梁確實比建安更勝一籌,只是走在敵國的鼎盛裡,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慨。起先兩人都悶悶不樂,只顧在春渥身後亦步亦趨跟著。春渥知道她們不高興,低聲道:“先把東西買齊全,我要去大錄士巷找崔先生。白天人多眼雜,夜裡天黑還好些。你們可以去蓮花棚裡,邊聽戲邊等我回來。”

她們自然說要一道去,春渥拗不過便應了。她們依舊不遠不近跟著,春渥忙著採買,她們立在邊上,看勾欄裡招客的醜婆婆怪腔怪勢隨樂起舞。旁觀的人有很多,不時爆發出轟然的笑聲。她們兩個提著揹筐,一路走一路回頭,偶爾有手持長矛的禁軍走過,也沒太在意。兩國交戰,城中加重兵防並不稀奇。

原本一切好好的,不知怎麼一隊穿著黑甲配龍形腰圍的班直從天而降,大步流星向她們走過來。到了近前抬手一攔,“誰是苗春渥?”

三個人回過身來,心頭不由一撞。金姑子和佛哥警覺,壓著腰帶趕上去。春渥看他們是今上親軍打扮,怔怔道:“我是苗春渥,長行找我有何事?”

為首的不做解釋,揚手道:“抓起來!”後面兩個如狼似虎的班直撲過去,將春渥的手臂反剪著架到了一旁。

金姑子蹭地抽出了劍,“你們是何人,沒有文書膽敢拿人!”

街市上人群譁然,紛紛圍攏過來。為首的班直將腰牌往前一舉,“御龍直奉命捉拿要犯,誰敢阻攔,格殺勿論。”

佛哥才不管那許多,持劍便衝上去,“她是李後乳孃,要抓她,先問過我手裡的劍!”

然後一頓兵器相接的聲響,驚天動地地打鬥起來。她們心裡有一團怒火,在禁中一再被欺壓,到了宮外還不放過,憑什麼?就是拼了一死也不能任人宰割了,今上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明明說過事情到此為止,如今又反悔,將人當猴耍!

金姑子和佛哥都是常年習武的人,當初挑出來隨侍,就是看中了她們拔尖,真要全力拼殺,技巧不比男人遜色。她們動作流麗,招招致命,要降服她們,著實費了御龍直好大一番功夫。

在鬧市起了衝突引人矚目,班直也想速戰速決。到底是女人,近身格鬥力量上有欠缺,傷了幾人後漸露頹勢,最後還是被撂倒在地了。

女人倔起來也像牛一樣,她們不服,欲翻身再戰,被長劍抵住了咽喉。為首的寒聲道:“不取你們性命,是未得陛下口諭。苗內人我等必須帶走,悟真仙師若是要討人,請直面陛下。”說著揮袖,下令收兵。

春渥叫破了嗓子讓她們別動手,她們不聽,最後弄得這樣狼狽,她在邊上急斷了腸子。左右班直押解她往軍頭司方向去,她勉強回頭,高聲道:“照顧好公主,以後就託付給你們了。”

金姑子和佛哥氣哽失控,再欲追上去,被身後的人喝住了。

“要同御龍直硬碰硬麼?再纏鬥下去死路一條!”

她們回身看,崔竹筳就立在不遠處,她們見了他便哭起來,“崔先生,春媽媽被他們帶走了,叫我們回去怎麼同公主交代。”

崔竹筳招她們往人少的地方去,壓聲道:“朝中官員擁戴貴妃為後,上次貴妃刺傷聖人與兩次下毒事件要一起徹查,春渥被帶回去,必定會做替罪羔羊。你們趕快回瑤華宮告知聖人,讓她想辦法求求情,晚了只怕來不及了。”

金姑子慌忙道好,也沒顧得上問他怎麼會在這裡,與佛哥一起匆匆回了瑤華宮。

穠華臥在圍子床上,聽著外面環餅小販的叫賣聲,正昏昏欲睡,忽然殿門被拍響,動靜大得驚人。一般這種情況沒什麼好事,她心頭驟跳,連鞋都沒穿,光腳跑過去開門。借光一看,金姑子和佛哥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分明是剛和人械鬥過。她疾聲問怎麼了,“怎麼弄得這個模樣?乳孃呢?”

佛哥哭道:“春媽媽被御龍直的人帶走了,我和金姑子打算搶人,同他們打了起來。可惜不敵他們人多,實在救不了春媽媽。後來正巧遇見崔先生,崔先生讓我們回稟公主,朝中眾臣舉薦貴妃為新後,官家重審先前的幾宗案子,恐怕要拿春媽媽開刀。公主快想辦法進宮面見官家,否則春媽媽就有危險了。”

她聽完人都要暈了,現在被關在瑤華宮裡,她怎麼能夠見到官家?可是春渥被帶走了,她焦躁得欲發狂,提袍便往宮門上衝。可是門前有禁軍把守,任她怎麼哭喊乞求都沒有用。鬧了半晌,精疲力盡,忽然發現厭倦至極,早聽春渥的話,逃出瑤華宮就好了。她希望過寧靜的生活,可是總有那麼多的事,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他們不讓她出去,她急得蹲在宮門前痛哭流涕。朔風野大,吹在人身上刀割似的。金姑子見無望,上前攙扶她,低聲道:“公主彆著涼,快三更了,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咱們回去從長計議。”

她被她們扶回殿裡,坐也坐不住,在地心團團打轉,哭著說:“他答應不動乳孃的,為什麼說話不算話?你們可看清了,是御龍直的人麼?”

佛哥說是,“憑他們的打扮和腰牌,的確是御龍直無疑。”

諸班直分類眾多,比方內殿直、金槍班、東西班、鈞容直、骨朵子直……其中官家最倚重的就是御龍直。這些人鐵血無情,只要今上一聲令下,連自己的家人都敢殺,更別提一個春渥了。

天寒地凍,她牙關打顫,身上出奇地冷,臉上卻滾燙。腦子裡隆隆響起悶雷,重複的就只有一個問題,究竟如何才能見到官家?只是他背信棄義,這樣的人真的已經不能再信賴了。可惜了曾經的那一段,跟他在一起的美好,遠勝雲觀。她把所有的熱情寄託在他身上,到現在才發現這種寄託是最傻的。他為了他的江山,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什麼都能豁出去,包括那些誓言。

“明日是冬至,他應當在宣德門上觀禮。”她突然想起來,頓時有了目標,“我要想辦法出去,到那裡一定能見到他。”

金姑子道:“我們引開宮門上的戍軍,公主趁機往外跑。只是瑤華宮距大內十幾裡遠,公主沒有車馬,步行恐怕要走很久。”

她說:“我管不了了,春渥不知道怎麼樣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官家是不是有意在廢黜我之後再整治春渥……我不在近前了,想求情也沒有辦法。可是他為什麼要抓她?不是已經起兵了,還需要什麼把柄做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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