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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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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靠得太近,她能聞見他領上的龍涎香。龍涎本來是凌厲的一種香,但接觸了體溫,就變得溫吞馥郁了。她落進他懷裡,接觸應該是轉瞬,扶穩了她便放開才合乎君子規範。但他沒有,她略推了他一下,沒能推開他。

“官家……”她輕聲說,“我已經落地了。”

他不說話,一隻手徐徐挪上來,壓在她脊背上。

“皇后不要緊吧?”他說,完全沒過腦子,這刻太美好,只為拖延罷了。

“不要緊,”她貼著他的脖頸耳語,“有官家護著我呢!”

後山上雖有燈火,終不像前面那樣照得輝煌。四周有些暗,隔了十幾步才見一盞燈籠,這樣的環境最適合愛情的滋長。他一直在努力,從來沒有放棄過,為了自己莫名的執念,做了很多以前不敢想象的事。如今患得患失,情不自禁的時候又覺得憂心。她還沒有放下對他的恨,現在巧笑嫣然只是換了策略,他做得太過明顯,怕會讓她更加有恃無恐。

他還是放開了她,腳下暗,怕她摔著,依舊牽著她。她的手緊緊回握,他能感受到,即便這樣也覺得滿足了。一步一步地來,已經等了那麼久,不在乎再等上一年半載。

愈到山腳,地勢愈是平坦。錄景駕平頭車在路口等著,那車不是大內的款式,鏤空木雕的圍子,大約是富戶夏天出遊用的。

她很高興,歡歡喜喜坐進去。打了珠簾招手,“官家與臣妾同乘。”

他登車,車內不是太寬綽,兩個人抵膝而坐,略有顛簸便捱得很緊。一直沉默著太尷尬,還是她先開的口,“官家以前逛過夜市麼?”

他搖搖頭,“很少有機會。禁中教條多,先帝管得很嚴苛,我的大多數時光是在文德殿和西三閣度過的。只有一回中元節隨侍讀出去過,到瓦坊看跳索和相撲。禁中出資設大會焚錢山,祭奠軍中陣亡的將士,也有隨演的雜劇,我印象最深的是目連救母。”

她撫掌一嘆:“汴梁有好多習慣和建安一樣,建安過中元節也很熱鬧,有雜耍的演上竿,還有個裝鬼的伶人,綽號叫渾身眼。”

他沉默了下才道:“你很喜歡建安麼?”

她說是呀,“那是我的家鄉,我自然很喜歡。可惜以後沒有機會回去了……不過無妨,汴梁也是個好地方,不比建安遜色。”

他轉過頭看車外的景色,淡聲道:“不見得回不去了,總會有機會的。”

她沒有留意他的話,牛車漸至瓦坊,一路上錦繡滿樓,熱鬧異常。雜賣攤子錯落林立,每隔幾丈搭樂棚,咿咿呀呀傳來伶妓纏綿的歌聲。

她急急讓錄景靠邊,拉著他下車來,一個攤兒接著一個攤兒逛。七夕女人用的東西多,玉梅鬧娥簪在頭髮上,左右轉動了讓他看。吃的東西其實不敢隨意買,見人家捧著鵪鶉骨飿兒,饞得直流哈喇子。

他無奈,付了錢,讓人來兩串。隨行的錄景掩在袖下拿銀針試探,確定可靠方遞給她。她眉開眼笑,把買來的荷葉交給他,其實這是孩子才幹的事,為了效仿磨喝樂。他執在手裡,滿街只有他一個大人舉新荷,樣子實在有點傻。

她只是抿著唇笑,眼睛彎彎的,像天上的月。吃完了街吃又鬧著要上景龍江畔,那裡有人放水上浮,她也要湊熱鬧。

路邊上有人專賣金箔紙做的蓮花鴛鴦,許願後放在水上,漂得越遠願望越容易實現。她搖晃他,“郎君買與奴家。”

他簡直被她搖酥了骨頭,禁庭是個沒有多少人情味的地方,繁華妝點的名利場,連稱呼都在時刻表明身份。官家、皇后……除了環山館的那晚,他再也沒有叫過她的名字。今天出來收穫頗豐,她稱他郎君,他喚她娘子,很家常,也很親切。

他回手示意錄景,錄景捧出一袋錢,由得皇后隨意花費。

她也問價,挑了個紅紗碧籠的小船翻來覆去看,上面鑲了金珠牙翠,想來價值不菲。問那貨郎,“什麼市價?”

那貨郎伸出一指,“一對要千文。”

她回頭吐了吐舌,“真貴!”

她模樣嬌俏,他只是寵溺看著,“讓錄景回車上取。”

她把船放了回去,搖頭說:“罷了,太沉重,反倒漂不遠。”

那貨郎笑道:“小娘子莫嫌貴,越貴重心越誠。小甜水坊的行首買了小底二十餘對,都順流漂到下游去了。”

她依舊搖頭,挑了六盞花燈,興匆匆趕到江邊。周圍有不少妙齡的女郎,皆雙手合十唸唸有詞。她挑了個空地也交扣起十指來。他立在她身後問:“祝禱什麼?”

她含笑一盞接一盞送出去,輕聲呢喃:“一願郎君萬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且圖久遠、四願歲歲得見、五願永不分散、六願收因結果,奴要置個大宅院。”

花燈裡點了短小的蠟頭,駕風漂出去,在水面上閃閃爍爍,欲滅還燃。他聽她蚊吶一樣的聲音,聽得分外真切。心下唏噓若都是她的真心話多好,雖然最後那個願望有點稀奇。

他扶她站起來,“要置個大宅院?你已經有鉞國最大的宅院了。”

她只是微笑,不肯說話。越是這樣他越是好奇,一再地追問她,她擰過身抱怨,“你太囉嗦了。”

他窒了下,想起曾在環山館說過她囉嗦,她逮著機會就要回敬他。錄景在一旁怯怯覷他,生怕他惱火,禁中從來沒人敢這樣同他說話,可是皇后敢,皇后膽大包天。他嘆了口氣,“我不過是問問。”

她回過身來,秋水盈盈,顧盼生姿,“這是小時候的願望,有個大宅院,裡面只有我和我的郎君。後來出嫁了,知道永遠不可能了,但是放燈的時候還是會說,習慣了。”

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轉過身輕快往前去了。他略擰了眉,品出她話裡的無奈和屈服,居然有種很對不住她的感覺。

她遠遠招手,“郎君,這裡有抱鑼,快來看。”

所謂的抱鑼是一種雜啞劇,舞者有幾十人之眾,戴鬼面披長髮,穿著青帖金花上衣,攜一面大銅鑼,口吐煙火赤足進退。裡面的角色扮演多種多樣,有扮鬼的,還有判官鍾馗。他不喜歡扎進人堆裡,可又怕和她走散,只得勉強擠進去。

舞者伴著《拜新月慢》的曲調迂迴轉騰,確實很熱鬧。這種雜劇主要看格鬥擊刺,裡面有個戴金花小帽執白旗的,拿真刀做剖心之勢,俗稱七聖刀。她看打鬥看得很歡快,他唯恐別人擠著她,儘量將她護在胸前。

她不時回頭看他,他額頭隱隱有汗,其實很不舒服吧!她才想起來他那個彆扭的毛病,忙道:“不看了,咱們喝茶去。”

也就是轉身離開的當口,他突然一把推開了她,人群轟然躁動起來。她那時不知怎麼回事,跌在地上直髮懵。待回頭時才發現那七聖刀率眾撲向他,滿眼都是刀光劍影,有人密謀行刺。

陣舞人數眾多,他和錄景陷入一場混戰。對方勢眾,他就是三頭六臂也應付不過來,起先殺倒了一片,可漸漸露出頹勢來。那七聖刀招招欲取他性命,混亂中他被人砍傷了右臂,她看見血浸透了他的廣袖,她腦子都亂了,隨手抄起攤上一把油紙傘,她舉著傘就敢衝進去救駕。

明晃晃的刀直向他面門揮來,她驚聲尖叫,“啊,郎君!”

來不及考慮,彷彿是本能,她閉上眼睛擋在他身前。以為這下子必死無疑了,可是刀尖在離她三寸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甚至能夠看到刺客眼中驚惶的神色。那雙眼睛似曾相識,她怔怔看著,未及細想,他閃身退開了。

諸班直姍姍來遲,其實相距時候並不長,卻像過了幾十年似的。那個刺客沒有再追擊,轉身去對付禁軍。她嚇得大汗淋漓,想起今上來,忙去檢視他的傷勢,血染透了大袖,恐怕傷著筋脈了。

她心裡害怕,顫慄著扶住他,他痛覺一向遲鈍,只是有些暈眩罷了,倒下之前還在說不要緊,死不了。

那些刺客分身乏術,一部分禁軍撤出來,先將他們護送回大內。一路上他都緊緊拽著她的手,她只有忍著眼淚,忍得心都麻木了。

他遇襲,不是她最願意看到的嗎?可是他躺在她面前,她發現一切都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她感到恐懼,不知道恐懼因何而起。她沒有見過那麼多血,感覺生命從他指尖一點一點流走,恐怕他要死了。

回到禁中,果然是一場軒然大波。太后聞訊趕來,登上腳踏檢視傷勢,翰林醫官已經替他包紮上了傷口,看不出所以然來。她摸摸他的臉,努力平穩嗓音,“得意,你聽見孃孃叫你麼?”

他已經清醒了,只是很虛弱,點點頭,請太后放心,“內城戒嚴,任何人不得走漏風聲。”她回身吩咐,視線經過皇后,定格在了她臉上,恨道,“鬧吧,果真鬧出事來了。皇后不知勸勉官家,竟攛掇官家出入市井,這就是你為後的德行?”

太后的眼風如刀刃,滿含了對她的憎惡。穠華曲腿跪下磕頭,“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如今追悔莫及。”

太后拂了衣袖不答他,只問醫官,“陛下的傷勢如何?我看傷得不輕,只怕會落下病根?”

醫官長揖道:“陛下暫時昏沉是因失血過多所致,傷口長卻淺,並未傷及筋脈,是不幸中之大幸。臣已經開了方子,只要悉心調理,不日便會痊癒的,請太后寬心。”

她這才長出一口氣,抬抬手讓人都退出去,踱到穠華面前道:“官家沒什麼大礙,是皇后的造化。只是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了。官家向來端穩,從沒做過離經叛道的事,市井那麼雜亂,豈是你們這樣身份的人隨意出入的!你是皇后,我不便苛責你,可是今天的教訓擺在面前,須得罰你!回湧金殿給我靜心思過,不得口諭不許出來。”

她心裡到這時才靜下來,他還活著,受了輕傷,情況還不算糟。太后氣極了懲戒她不算大事,她跪拜領命,起身向後殿看了一眼,紗幔重重不見他身影。她有些悵然,不能再逗留了,欠身一福退了出去。

春渥扶她回慶寧宮,問她有沒有傷著,她才發現手肘上隱隱作痛。揭開大袖看,原來蹭破了皮,沒什麼大不了。

“會是誰下的手?”春渥低聲道,“金姑子曾慫恿你去外城,難道是綏國派來的人?”

她緩緩搖頭,“她不會那麼蠢的,這汴梁有多少人在暗中窺探,恐怕官家比我清楚。”先前精神繃得太緊,待鬆懈下來人就失了力氣,靠在春渥身上喃喃道,“我累壞了……剛才的情形想起來就覺得可怕。”

春渥一徑安慰她,“都過去了,官家不要緊,你挨兩日罰,太后終會赦免你的。”

她不怕受罰,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可又覺百思不得其解,“我那時候不想讓他死……”

春渥同情地看她,“我知道。我覺得你該好好想想了,對雲觀的感情,對官家的感情,其實是不一樣的。”

她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反駁道:“我對他有什麼感情,娘別胡說!”

春渥扯了扯嘴角,“沒有便沒有吧,我看你能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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