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篤定開口，葉塵點點頭，倒也不覺得什麼：“沒事兒，一會兒就好了。”

這時候她身上的衣服還有些潮溼，而艾爾特的袍子已經烤乾了。他立刻道：“你換我的衣服穿。”

“嗯？”葉塵有些意外：“你不嫌棄我？”

一般來講，這種處女座男都很龜毛。艾爾特有些不耐煩：“讓你穿就穿，怎麼這麼多話？”

葉塵趕緊抬手，作出投降的姿勢。

“好好好，”葉塵立刻道：“我知道了，我去換。”

說著，葉塵站起身來，艾爾特將衣服給她，背對著她道：“你換吧，我不看。”

葉塵應聲，然後自己開始換衣服，換衣服這件事就消耗了葉塵大半體力，她換好後，明顯精神不太好，艾爾特也沒說話，就用乾草堆默默鋪了一個簡單的床，拿了山洞裡的薄被，讓葉塵進去。

葉塵知道自己狀態不好，也沒推辭，就睡了進去，艾爾特坐在她旁邊，對著火堆，直接道：“你睡吧。”

葉塵看著他的背影，明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卻彷彿一個男人一樣，讓她特別有安全感。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病糊塗了，看著外面的月光，她溫和了聲道：“一起睡吧。”

艾爾特紅了耳根，卻嘲諷道：“我才不要和你睡。”

“夜裡冷，”葉塵此時此刻格外溫柔，聲音也很虛弱：“你忍一忍，等明天我好了，就帶你一起出去，你到時候別病了。柴火還能燒很久，你不用管。”

艾爾特想想，他一方面不喜歡和別人睡，一方面覺得男女有別，和她睡一個被窩不太好，但是如果他又弄病了，明天還回不去，這樣就更不好了。

於是他還是鑽進了被窩，和葉塵儘量隔得遠遠的。

葉塵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她太累了，可是她仍舊不想睡覺。

她非常討厭生病，那會讓她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回憶。

於是她哪怕已經很累了，依舊撐著自己道：“艾爾特，你同我說說話吧。”

“我拒絕的，不想和你說。”艾爾特看著面對著火堆，側著身子睡著，儘量給他騰出被子的少女的背影，忍不住有了憐惜。葉塵聽著他的聲音，覺得內心的狂躁安穩了許多，於是繼續道：“求求你吧，你隨便說什麼都好，我喜歡聽你的聲音。”

“病了就睡覺吧！為什麼要說話？”艾爾特似乎是在嫌棄，葉塵卻有些茫然。

為什麼呢？

她問自己。

她忍不住回憶起小時候。

“我小時候，總是一個人。”

她慢慢開口：“父母都去了很遠的地方，不在我身邊。”

那時候父母都去外面打工，像葉塵這樣的孩子，就是留守兒童，她在一個大家族裡長大，所有人都有爸爸媽媽，就她沒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父母，他們白天和我一樣，是外公外婆帶，因為他們父母要上班。可是等晚上了，他們的爸爸媽媽會回來，而我，誰都沒有。”

“他們被打了，有爸爸媽媽保護，任何一個親戚想打他們，都要考慮他爸媽的面子，而我的話，就不用了。”

於是她的姨媽，舅舅，每個人都有權利用“為她好”教育她，總是早上被二姨罵過，中午被小舅罵，晚上被外婆罵。

所有的愛都是其他孩子的幾倍，所有的負擔也都是幾個孩子的幾倍。

於是她從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明白和不同的人，要怎麼樣打交道。

大姨媽喜歡嘴甜的孩子，二姨喜歡安靜的孩子，三舅喜歡看書的孩子，小舅喜歡伶俐的孩子……

她太敏銳能知道別人是怎樣的情緒，開心或者不開心，從而偽裝自己，去討好他們。

她在夾縫中求著生存，然後不停告訴自己，她擁有許多人的愛，她和其他孩子都一樣，甚至於更好，因為她有很多人愛她。

“可是這樣的幻想，總是在生病的時候被擊得粉碎。”

“沒有人會耐心照顧我，他們會為了自己的孩子哭個不停請假，可是我哪怕是摔得頭破血流，他們也要電話爭執一下，該誰送我去看病。”

“看了病，吃了藥，他們就讓我自己睡了，誰也不會管我。”

“那時候，我一個人，就會覺得很難過。因為我無法再安慰自己，我過得很好，很幸運，我擁有那麼多人的愛。”

“我必須去面對一個非常殘忍的事實——”

“我只有我自己。”

等到了外公外婆離開，她初中，這件事就變得格外明顯。

她一個人上學，自己做飯，自己生病。

她曾經發著高燒自己到醫院打點滴，打完了醒過來，身邊除了病友，一無所有。

曾經暈倒了被路人送到醫院，醒過來除了讓她交錢的護士，誰都沒有。

“所以，我好討厭，好討厭生病。”

“我不喜歡生病的時候，只有我自己，我想有個人陪陪我，同我說說話……”

話沒說完，葉塵就感覺身後人突然伸出手，將她擁入了懷裡。

那懷抱那麼溫暖，心跳那麼有力，他就這麼靜靜抱著她，慢慢道：“別叨叨了，煩死了。”

他聲音小下去：“這次你又不是一個人。”

“我在呢。”

艾爾特慢慢開口，巨大的憐惜湧上他的心頭，他抱著葉塵，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感情。

他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是在上一輩子，上上輩子，就愛過這個人。那份感情如此刻骨銘心，以至於當他再次擁她入懷，感情就磅礴而來。

他從鼻腔裡哼出聲來，收緊了手臂，彷彿很是不屑道：“看在你今天三番兩次救我的份上，以後你生病，我都會照顧你的。”

“你今天不是一個人，以後也不會是一個人。行了吧？趕緊睡吧你。”

“嗯……”

葉塵應了聲，迷迷糊糊睡過去，艾爾特靜靜看著她，感覺她睡熟了，他才終於開口。

“葉塵，”他有些彆扭道：“其實你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葉塵沒說話，艾爾特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手，他心跳得飛快，感覺她睡熟了，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髮，又迅速收了回來。見她沒有意識到，心裡十分複雜。有竊喜，有惱怒。想放開手，身體又很誠實抱著對方，最後他居然自己對自己“哼”了一聲，閉眼睡過去。

半夜裡，葉塵迷迷糊糊驚醒，下意識道：“艾爾特？”

然後她就聽到了他的心跳聲，感覺他懷抱的溫度，他和她十指相扣的力道。

艾爾特在她身後，迷糊著開口。

“別吵了，我在。”

他說：“一直都在。”

其實吧，這個人，不管上上輩子，上輩子，這輩子，未來生生死死，他都始終與她同在。

憐惜她所有心酸，撫平她所有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