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害她你就得絕後!”是郭萬擔,斬釘截鐵擲擲有聲,吧哄一口旱菸:“一個人生在世上,到死連個子嗣都留不了,還有什麼活頭。”
倆人之間長久的沉默著。夏晚還想聽下去,想聽聽郭嘉於突然嫁到的自己是個什麼態度。忽而覺得後背一陣涼風,待回頭時,他已在她身後,月光照著他纖瘦的身影,格外修長。
冷白的月光下,只能看得見他一雙眸子,就那麼居高臨下的盯著她。
夏晚搖了搖手中的抹布,笑道:“我不過上來抹把桌子而已。”
郭嘉再開口,嗓音淡而冷漠:“擦罷桌子,到西廂來一趟。”
回到廚房裡,夏晚一隻只擦著碗,便聽身後一人悄聲道:“做我嫂子,你歡喜不歡喜?”
回頭,是這家的老三郭旺。
郭嘉有病不能娶親,今兒一早,夏晚是叫郭旺從紅山坳迎到水鄉鎮,送進新房的。
夏晚和郭旺打小兒一起做賣買,相處的跟姐弟似的,所以也不掩飾,抿著唇狠狠點了點頭。
郭旺賊兮兮道:“歡喜也是白搭,實話告訴你唄,方才他在瓜田裡問我你嫁進來的來龍去脈,一聽我說是我從紅山坳把你迎進來的,連踹了我幾腳,讓我仍把你抱回去,我自然不肯,他說,那就叫我娶了你,橫豎他不肯要。”
夏晚手中一隻碗險險從手中滑脫,臉色瞬時就變,厲聲道:“都娶進來了,他怎能說這話?”
郭旺道:“所以,別太歡喜,我大哥主見大著呢,等我們走了,我怕他兩隻小箱子一拎,要把你送回紅山坳去。”
夏晚擦罷最後一隻碗,緩緩揚起一隻細腕,那腕上有一枚深紅色的守宮砂,但不是天生帶的,而是人為種進去的。
只要那枚守宮砂在,就證明她依舊是處子之身,那抹紅在膩白的脂膚上格外醒目,每每看見,夏晚都覺得格外灼心。
當初在蚩尤祠中,救她的郭嘉叫士兵們打了個半死。她也被拉回關西大營,準備重新梳洗,荼擦香油後再次獻祭。
就在第二回獻祭的時候,石棺的棺蓋上憑空出現幾個大字:命其歸家,安生息養。
石棺蓋上本是沒有字的,關西提督呼延神助也猜是不是夏晚在裡面掙扎時自己刻上去的,但她委實不識字啊,一個大字都不識的鄉間野丫頭,按理也寫不出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來。
更何況,那石棺的棺蓋是由整塊的靈壁石雕鑿而成的。
靈壁石,聲如青銅色如玉,是天下奇石之首,堅硬如金剛,諒一個小姑娘的指甲在上面也雕不出字來。
最後,呼延神助只得相信那是兵主蚩尤顯靈,自己刻上去的,便把夏晚又原樣兒送回了家。
臨了,卻又在她手腕上種了枚守宮砂。
呼延神助雖不曾明示,但只看他的眼神,夏晚覺得這事兒沒完。
這幾年那邊關戰事順利,獻祭一事也就被人們遺忘了。
但最近北齊來犯的厲害,而大魏將士節節敗退,水鄉鎮遠在邊陲,關西大營離此不過幾里路程,仗打的如何,大魏又折了多少士兵,百姓們和關西提督一樣清楚。
夏晚生怕呼延神助又會想起自己來,再拉自己去祭一回,所以想趕緊消了那枚守宮砂,可對著別的男人,她又不想交付身子,想來想去,也唯有郭嘉,當初救過她幾回,於這整個水鄉鎮再加十里八坳,算得上是個看得過眼的男人。
既一顆虔心來了,又怎能有再走的道理?
她一甩帕子道:“我既不嫌他是個病身子嫁進來了,就沒有走的理兒,放心吧,我有辦法叫他留下我。”
聽著外面門兩聲磕響,是郭旺和郭萬擔兩個走了。
夏晚又仔仔細細清洗了一遍手,左右嗅著自己身上沒有煙火氣兒了,這才穩了穩心氣,心說,照這麼些年對於郭嘉的瞭解,他喜歡的是像他妹妹郭蓮那般溫柔乖巧的女子,最厭的,大約就是我這種潑辣女兒,穩住穩住再穩住,穩出個溫柔樣子來,要實在不行了,再耍蠻潑,橫豎他有把柄捏在我手裡,不怕他能翻過天去。
穩著穩著,猛吸一口氣,啪一聲甩簾子,她就進了西廂。
第6章
進屋之前,夏晚把自己嫁進來的前前後後都想了個遍。
老爹夏黃書成天除了賭就是酒,還和隔壁的王寡婦不清不楚。
那王寡婦和自家表哥,黑山坳的大瘸子又勾纏不清,大瘸子和郭嘉二叔郭千斤又是一夥子的賭鬼,一夥人整日謀劃著便是想賣掉她。
若非夏晚潑辣,早不知叫他們賣過多少回了。
女兒難做,撿來的養女更難做。夏黃書吃醉了酒,整日便是跟夏晚拉扯當年的舊事兒。
那還是十一年前,黃河上水匪作亂的厲害,當時有一個外號血沉沙的水匪,且不說商隊駝隊,連官府運給關西軍的糧餉物資都敢搶。
夏晚當時就是跟著駝隊一起渡黃河的,在金城關打鎮遠浮橋上過時,血沉沙率人從水裡鑽出來,殺光了整個駝隊,只留下個她,也不知怎的就遺拉在片黃河畔的瓜田裡。
金城關小兒嘴裡的小調兒:血滿黃河漂浮首,雞犬不留屠全部,若聽小兒哇哇哭,煮做醬肉食脆骨。
這當然是人們唱來嚇小孩子的歌兒,但據說那血沉沙有個怪癖,殺了孩子不吃肉,專食小兒脆生生的骨頭。
每每夏黃書唱起來,夏晚都是骨頭一酥一酥的發涼。迄今為止,她是唯一從血沉沙手裡活著逃出來的孩子。
為著這點子恩情,夏晚報了十年的恩,還差點被悶死在石棺之中,當然死都不肯再回紅山坳。
這不,先柔後剛,她打算先起個誓讓郭嘉感動一下,萬一實在不行,再來硬的。
撩起簾子,夏晚便道:“郭嘉,你大約不肯相信,於我來說守寡也挺好的,我潑辣著呢,便你死了之後我生了孩子,我也保證他在這鎮子上不會受一絲一毫的欺負……”
外間沒人。
夏晚前後左右望了一圈兒,郭嘉也不在裡間。
夏晚心說,這人跑哪去了呢?
她又甩簾子出了門,從裡到外,再到後院,把個郭家整個兒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郭嘉。
方才他進門是那件褂子還在衣架上掛著,下地時穿過的布鞋就整齊的擺在屋簷下,就連整發的帶子都疊的整整齊齊,就在窗臺上的銅鏡前放著,唯獨人不見了。
這會兒都月上中天了,夏晚初嫁進來頭一日,總不好滿鎮子去打問自家新婚頭一夜的丈夫去了何處,只得重回西屋,坐在他書案前的椅子上,再伸出手來,望著胳膊上那枚守宮砂出神,靜靜兒等郭嘉回來。
過了叫聲咩咩的牛羊棚子,哼哼嘰嘰的豬檻,咕咕直叫的雞架鴨棚,再往後走,是一片兩畝地大的果園子。
幾百年的老梨樹,幾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