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府也算是氣派非凡了,太孫讓車停在徐府大門左近,令馬十,“去叫門。”
小婕妤一聽說,渾身一顫,回頭望著太孫時,卻早已經是淚痕滿面,想來之前已經偷偷哭了有一段時間了。
太孫抹去了她面上還往下滴的眼淚,柔聲道,“醒醒鼻涕,別哭得這麼難看,時間緊不能進去,和你爹孃在車上說一會話吧。”
說著透窗一看,見馬十已經成功敲門進去了,便推門下了車,吩咐幾個護衛道,“來個人陪我出去走走。”
雨花臺一帶,市容還算是繁華的,徐循家附近便是一條買賣街,這時候恰逢早市,估計剛好又趕上小集了,滿街的叫賣聲熱鬧非凡,太孫在街上來回逛了兩圈,聞見燒餅香,忽然竟有些餓,欲要買來吃,一掏懷裡——肯定是沒帶錢的,只好讓護衛買了兩個來,咬了一口覺得挺好吃,又讓買了一大包,提在手裡慢慢地逛回去時,車內隱隱還能見到兩個人影,一箇中年婦人站在車下切切地望著車裡,手裡握著帕子只是擦眼,馬十正在一邊柔聲勸解。
見到太孫回來,馬十附耳說了幾句話,那婦人渾身一震,望著太孫就要下拜時,太孫搖手道,“不必太招搖了。”
他已知此人必定是徐循的母親,對她也頗為客氣,受了一個萬福禮以後,也頷首還了禮,這時徐循父親也從車裡出來,欲要下拜又被馬十攔住,到底還是長揖到地。太孫溫言道,“不必如此多禮。”
他衝馬十點了點頭,自己便鑽進了車裡,其餘解釋等語便有馬十去說了。不片晌馬車開始移動,徐循父母依然站在車邊上,依依不捨地目注車內,徐循趴在窗邊上,居然把窗格給全推抬了起來,哽咽道,“都回去吧,我好著呢,爺和長輩們疼我。以後見面機會多著呢!別再掛心了!”
她平時嬌憨怯弱,可愛得很,此時說話吩咐,倒很是沉穩,隱隱竟能把父母的主都給做了,徐循父母聽說,也都收了淚,努力地做出笑臉來,目送徐循離去,太孫隔了徐循的背看出去,心底都有些惻然。
車行了老遠,徐循才慢慢放下窗子,手拿一張帕子捂臉靜靜抽噎了一會,太孫要勸、要摟,她都只管搖頭,過了好一會,方才漸漸收了淚,又掏一張新帕子出來猛擤鼻涕,倒是把車內感傷氣氛給一掃而空。太孫心裡才是愀然呢,又被她逗得彎起了唇角。
“沒事兒了吧?”他故意沉著聲音問。
徐循沉默了一會,才使勁點了點頭,把帕子團一團丟到車內雜物簍裡去了,抬眼衝太孫燦然笑道,“沒事了。”
太孫就把手裡的一包餅拿給她一個,“還挺好吃的,你也再嚐嚐民間的味兒。”
說著,隨手就開了窗子,把餅包遞出去給護衛,“你們也分著嚐點兒。”
又想起來,從懷裡隨手捻了個織金荷花荷包丟出去,“剛才誰給我付的錢,賞他了。”
吩咐完了,一回頭,卻見徐循看著自己笑,太孫嗯了一聲,“怎麼了,又哭又笑的。又是什麼逗得你這麼開心?”
徐循眼睛鼻頭都紅紅的,哭過一場,臉上妝都被擦掉了,越發顯得整張臉素淨清秀,她咧嘴笑了,“這是我以前當姑娘的時候,早上常吃的芝麻燒餅。進宮以後,有時候也想著這一口。”
倒是湊巧買了她以前的家常味兒了,太孫嘿了一聲,“是嗎?那你說說,你怎麼謝我?”
徐循轉了轉眼珠子,忽然把燒餅放下來,圈住了太孫的脖子,她望著太孫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地說,“很謝大哥,謝得不得了……謝謝大哥為我用心,小循心裡感激,可嘴笨,實在是說不出話。”
說著,紅潤的唇瓣,便在太孫的臉頰上輕輕地碰了一下,臉也就順勢埋到了太孫的肩窩裡,伏著不動了。
太孫摸了摸臉頰,不知如何,竟有點說不出話。他當然被許多人親過,可這一吻到底又有點不尋常,哪裡不尋常呢,又說不上來,他撫著徐循的秀髮,眼望著車頂,倒是玩味了一會這陌生的感覺。
☆、親近
從京城到龍江關其實也就是二三十里的路,又好走,半天時間已經足夠趕到了。但要從雨花臺繞過去,時間就緊了點。太孫不願誤了時辰,一行人連午飯都沒吃,就靠這麼個芝麻燒餅頂飽,一路趕到碼頭時,正好箱籠也都搬運上船了。
出門在外,一切從簡,雖說是宮眷,但也只能如同大戶人家的女眷一般行事了。很可能排場還有所不如,畢竟徐循不是正經主母,此行是以太孫為主,她的名節順帶能保護一下也就保護一下而已。天家碼頭和官家碼頭素來是分開的,這裡除了工作人員,閒雜人等也進不來,所以連帷帳都沒拉,徐循自己帶了前面戴面紗的風帽,藍兒紅兒從船上下來,扶著徐循進了裡艙以後,太孫和他的護衛們也就上船各自去安頓了。
官府出行一般坐的都是特製的站船,取的就是驛站的站字,這種船用料十足,做工精良。全是在廣州特別定製的,已經十分舒適了,但太孫出門,哪能只屈就於官府的站船?坐的是龍江場特地為皇爺出巡督造的一艘黃船,當然,規模沒有正規巡幸時那樣龐大,是預備皇爺平時出門乘坐著的,但即使如此,這艘船的佈局也非常寬敞,要比站船更方便得多,徐循的艙房簡直要比她在太孫宮的屋子還大。那十多個箱籠都不需要另行儲藏,直接堆在艙房裡就行了——當然,一些裝著過冬衣物的大箱子,還是被搬到別處去了。
他們半路繞開了一段,別人卻是直接就到了碼頭。徐循上船的時候,她的屋子是已經佈置出來了。徐循一進屋就聞到了艾草的香味,她抽了抽鼻子,道,“好重的味兒啊,都有點嗆了。”
“您這就有所不知了。”孫嬤嬤笑著說,“這船臨水,蚊蟲最多了,到了晚上,水面上有多少蟲子您是不知道,所以每天都得拿艾草裡裡外外地燻上好幾遍,這樣即使開了窗子,蟲子也爬不進來。”
徐循還真沒想到這個,聽孫嬤嬤說了,果然見到艙房裡各處窗扉都是多加了一層窗紗的,這才笑道,“確實是想得周到。”
見自己屋子裡已經擺設停當,連被褥都換了慣睡的,便忙問,“大哥屋裡,可有幫著過去收拾?別我們這裡都弄得好好的了,他們那裡還是一團糟。”
“您就放心吧。”孫嬤嬤笑著說,“我也去問過了來著,不過,殿□邊帶著的那幾個小中人,服侍著他大江南北都走過了,差事辦得很熟,也不用旁人幫手,自己就把屋子給收拾出來了。咱們還站著聊了一會,等殿下和貴人回來了,才又各自分開的。”
徐循這才放下心來,在窗邊坐下了,託著腮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興奮地說,“我以前可從來沒有坐過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