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你說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
周餘生用一雙調皮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站在身旁的小李子,眼睫毛輕輕眨動著,目光中充滿了探究之意,又夾雜著一縷不安之色。
“不知道。”
小李子茫然無措,憂心忡忡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我想爹了。”
華清宮前,那座佇立在浮萍間的亭臺。
天真爛漫的少年,隱隱有心事的男子面對面坐著,無言以對,小李子便隨著周餘生的目光,向華清宮外看去。
周餘生遙望北方,眼神中充滿追憶之色。
孤苦伶仃的看著華清宮前三三兩兩跑過的人家,有些羨慕,那些看起來天真無邪的同齡人們,有父母陪伴。
但生在帝王家,他自然深知權勢和親情不可兼得。
耳濡目染下,對於跟父親在一起的時間尤佳珍惜。
“小殿下,殿下這次出遠門,什麼時候能歸家,到現在都沒個準信。”
“殿下要畫畫嗎?”小李子問道。
周餘生起了興致,點了點頭。
他便站起了身,拍了拍灰袍上的灰塵,嘴角咧出一抹難看的微笑,但那種乾笑卻讓人很心安。
“你笑的好醜啊!”
被那張滑稽搞怪的臉,他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指著那張連哭都比笑要好看的臉,率真的笑道。
“嘿嘿。”他又衝周餘生做了個鬼臉,眉毛像是倒掛在髮際線,一雙揪起來的眼睛,皺起的塌眉扭曲在一起,嘴唇前拱,一排整齊的牙齒暴露在空氣內。
“殿下開心就好。”
他不斷做著醜臉,引得周餘生連連發笑,華清宮中,路過的行人為之側目,駐足聽著從宮中不時傳出銀鈴般的笑聲。
“殿下。”
嫋嫋的夜霧漸起,清潤而靈動。舒捲間,早已悄然瀰漫一方庭院。
那木桌前,靜靜擺放著梳理長髮的木梳,那張映照著恍惚的臉的木鏡,正對著門。
他翻開抽屜,擺放卷軸的櫃中,被壓在凌亂的卷軸之下,唯有一封家書和一枚青紅的戒指。
那在燭火中搖曳的臉,看著那封家書和戒指連連嘆氣,他又從桌中抽出一支早已斷墨的筆,沾了沾醞釀的唾沫,在那封家書上緩緩留字。
“父親這是走的第七天了。”
少年坐在華清宮中,面對著天際升起的半邊殘月,仰望著樹下斑駁的月色,百無聊賴的坐在宮門那處高腳處。
他的手掌中,緊握著一隻從樹上截下來的野花,地面上,竟是從野花上掰下來的花瓣。
一數之下,正好七片。
抬頭俯視那輪明月時,沒有人注意,那張澄清透亮的眼眸中,那盞月牙般的殘月,逐漸與那眸中露出的半邊瞳孔,交相輝印。
只有那從少年眸中閃過的落寞,與那清秋吹起地下的枯葉,卷著風流,向著北方飄去。
“其實,你早就知道殿下不會回來了吧。”
他站在門外,手掌拉著微微顫抖的小手,又一躊躇下,最終敲響了這扇門。
“何姑。”小李子踩著華清宮外的一條小路,濺著青苔路上的露珠聲,緩緩走來。
聲音在門前停住,門縫中露出一絲黑色的夾縫,一雙空洞的眼睛顫悠悠的露了出來。
在門開啟的一剎那,她確定來人之後,才慢慢的開啟房門。
這是一個老婦人,微微下陷的眼窩裡,一雙深褐色的眼眸,在那佈滿滄桑的臉下,她著著一件已經泛黃的白色袍子,左手拄著枯木做的青色柺杖,佝僂著脊背緩緩的抬起脊樑,有些難受的笑了起來。
“何姑,你再這樣我真是過意不去,要說行禮,也應該是晚輩給你行禮才是啊。”小李子見面前支撐著都搖搖晃晃的身體,臉色一下子難堪的發黑了起來,有些凝重的移步到老嫗身旁,攙住了那拄著柺杖的半邊臂膀。
“如今的極北,九死一生啊!”
清秋的深秋,初秋的雨如約而至。它輕輕滴落,落在肩上,就像在輕輕拍打。
她的眼睛漸漸有些失神,看起來平靜無波的眸光中,有著濃濃的擔憂之色隱晦在那乾涸的眸底閃動著。
“這是殿下前些日交給我的。而我再過不久就要離開這裡,殿下特別囑託我,要我在餘生十二歲那年將這些東西交給餘生。”
他慌亂的從袖中取出那封家書和那枚青紅扳指,謹慎的環顧著四周,將手中的東西交給了老嫗。
“儲物戒指?”老嫗的眼神一落到那枚青紅扳指,眼瞳一縮,何姑的目光,她又哪裡不知手中這枚青紅扳指到底是何物。
這枚青紅扳指別看表面就青紅兩種顏色,從正面上看不過是個大點的扳指,但老嫗的手掌觸控到那枚扳指時,手中的扳指如同透明般的穿過那伸手而來蒼老的手掌。
“這孩子對餘生還是放不下心來啊。”
但是她一放下帶著探究之意將扳指握於手心之間,那指縫之間,豁然多出了一塊堅硬的石頭。
月下那枚閃閃發光的青紅扳指,透過星羅棋佈的星空,戒指中央那顆寶石,斑駁的綠影醞釀著一顆血珠。
斑駁的星光一閃即逝,其中那浩瀚的星空迅速黯淡下來。
“那我走了!”
他拖起身邊滿滿的行囊,揮手告別的那刻,那抹比哭都要難看的笑容,終於從他的臉上強顏歡笑。
她收起了那枚青紅扳指,看著那揹著行囊就欲遠去的小李子,聲音顫悠悠的向著遠方喊去。
“如果有機會就去外面的世界多看看。”
她不曾想過那臨別贈言,對於小李子這一生會有多大的改變。
他的家鄉在南方,這一次他卻毅然決然的向著北方走去。
那一夜
那通往神秘之地的極北,冰層極速斷裂,那支撐著極北的北平面失去了支撐,向著下方海域沉入,但從中傳出陣陣啼鳴之聲,若斷若續,若有若無,彷彿兇獸吼叫,又如九幽獰笑。
不知過了多少年後,前方驀然出現一顆蔚藍色巨大星球。
“轟”的一聲巨響!
那離開了引力導向的巨大光輪,以驚人的速度脫離了介面氣層,並在接觸星球表面大氣的瞬間,化為一團洶洶燃燒流星,向下方一片海域墜落而去。
……
大晉玄天九年,那坐鎮極北的靈官,接連失蹤,附近三國紛紛派遣精銳駐守極北,有去無回,又是那一夜,失去了冰層支撐的極北,化為滔天巨浪淹沒二十餘島嶼,沿海數座城市被巨浪波及,毀房屋萬間,百姓家畜死傷無數。
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風雅澗’
在這間可以眺望到整個青樓一層的雅間,不少穿著錦衣玉帶的少年公子匯聚在這裡,他們大都身上穿著豔麗的的錦衣,腰間掛著純白的玉帶,不少青年手無長袖,背初都掛著一炳青綠色的長劍,但其中一人,頭頂紫金色羽冠,脖間掛著一塊黑色玉佩,眼神灼灼,居高臨下的看著其他以他為首的青年,臉色微冷。
“大哥,那宇文博最近可不安分啊。”就見其中相談甚歡的幾人,在少年入座時,鴉雀無聲。
人們或多或少的能看出幾分恭敬,但眉眼之間更多的卻夾雜著一股不明所以的忌憚。
率先開口的說話是一名在人群中最為拔高,生的倒也幾分陰柔之美,開口說話的時候,壓在衣裡的玉佩被拉了出來,雖沒有首座少年的那副玉佩精工細作,但顯然也是個舉重若輕的角色。
“哦?”他眉頭輕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表面上要我們幫助其拿下清水城的勢力,可是他最近做的事,讓我覺得他可能另有打算。”少年躬了一禮,眼神一撇四周看戲的人群,出口的話頓了頓,顯然有著難言之隱。
“無妨,都是自己人”他哈哈一笑,看出了少年的顧慮。
“他要是想我們幫他拿下清水城,其實沒有必要那麼大費周折,我調查過周天元的勢力,據說早年除了有一群頗為心腹的虎衛,並沒有與其他城市聯盟的舉動,如今周天元失蹤,周餘生勢必會在成年之後繼承周天元的勢力,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今的朝臣們是不可能放任清水城這麼一塊香餑餑,被一個毛頭小孩瓜分的,到時候朝臣們必會聯手反對新勢力上位,到時候再加上我們的幫助,宇文博上位那可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在青年的示意下,少年將自己的看法毫無顧慮的說了出來,只是說完,在青年低頭沉思的時候,有些揣測的看著他,試圖看出他如今的神情。
他深深看了一眼他,眼神中透著幾分陰冷,卻被一閃而過的落寞,掩蓋住了。
“宇文博這幾年,呈上來的報告都是時機不成熟,當時我們也沒想多想,畢竟周天元坐鎮的清水城可是一家獨大,可是現在周天元失蹤,實屬天助我也,他卻反而以行動不利的藉口搪塞我們,如果我們這個時候介入的話,恐怕會打亂他的計劃,所以我認為幫他奪權是假,恐怕他背地裡做的東西才是真的。”他的眼中精光一閃,“啪”的一聲收起了手上的摺扇,臉上的那股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雙奸詐陰戾的雙眼,如同毒蛇般的徘徊在四周。
“哈哈哈哈!那又如何,宇文博本就是我用來爭奪清水城的一塊旗子,縱然你將他說的城府極深,你要知道我們天地十二子,是不會允許我們的旗子活在世界上的。”居首少年不禁大笑起來,瞳孔之間滲透著的危險,掃過每一個正襟危坐的人,只是這笑裡藏刀下的笑容,讓得其他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了起來。
“是,大哥。”或許聽到了自己滿意的答覆,這讓少年的臉色好看了許多,臉帶笑容緩和的說道。
“兄弟們,既然我把你們叫過來,也不會只是讓你們來聽聽戲那麼簡單,上頭安排在清水城的任務,可是要去打探那周餘生。”居首少年收起了喜形於色的笑容,秀氣似女子般的葉眉之下是一雙勾魂攝魄的深紫色眼眸,眼角微微上挑,忽然有些嚴肅的問道。
“周餘生,現年六歲,晉周清水城人。其父乃是廣陵周家族人,三十五歲時從凌峰戰爭負傷回來,建立清水城,而將清水城推向繁榮的是其五十歲時迎娶大晉國主的第三個郡主唐婉。據說當時從大晉帶來的嫁妝,就是整整當時清水一年的財力,而周天元慧眼如炬,就是單單那一年收復了不少清水境境內收復的失地,但周天元身份和實力從一開始就是個迷,我們無從入手。”說到這裡,他有些愧疚的低下頭,對於被寄予厚望的自己,一些只要細心留意過就知道的訊息,卻沒有得到真正重要的資訊
那身穿水墨色衣,頭戴一片氈巾,生的風流韻致,自然是個才子。
“這不怪你,周天元的身世和實力,除了知道是廣陵人外,我安排在廣陵下家的暗線也沒調查出其真正的身份,所以恐怕是周天元的秘密或者會涉及到廣陵周家的利益,又或者他明面上調查出的身世多半也是假的。”
他輕提起桌上的玉樽,低垂著眼眸,搖晃著醞釀那杯倒映著他此時面無表情的容顏,提著那片夕陽紅袖,掩過半張冷若冰霜的臉
玉樽剛一觸碰到那鮮紅欲滴的嘴唇,卻忽然停下了將嘴唇抿於杯酒的動作。
喝!
他將手中的杯舉了起來,放在眾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將酒杯在每個人面前掃過一遍後,才灑脫的將口中的清酒一飲而盡,烈酒入喉,甚得人心。
其他人更是不敢怠慢的在少年帶頭將酒杯中的酒喝完,紛紛拿起桌前擺放在那裡的酒杯,身體恭敬的向前一躬禮,接著便是各自仰頭的將玉樽中的酒喝了下去。
“傳令下去,除了宇文邕,其他都殺了。”看著每個人的酒杯都見底,少年冷漠的眼神終於是不再掩飾的顯露出來,身後佩劍只是一模糊,便如穿針引線般的飛去,遊離在虛空中的劍,像是一根無堅不摧的絲線,在每個人的身體中洞穿而出,細小的血洞,連一滴血都沒流出。
只是這般變故,讓他們彷彿沉淪於鶯歌燕舞的身形,在桌前置身於自己的世界,那顆打破平衡的線從他們的身上出現時,就如同美夢被打碎一般,到死看向少年的眼神,如同一條已知暮年的狗一般最終垂下眼眸,透著不甘,怨恨,絕望和那片粉紅色的不捨。
到死他們都不會相信,最後宣判死亡的不是敵人,而是那個到死都很自私的男人。
“師傅,當年你說的那個東西真在“清水城”嗎?我就差挖地三尺,可是連那資訊一點有關聯的線索都沒找到。”少年的眼睛深深留在虛空中,眼前血流滿地的慘狀似乎無法讓少年注視虛空的眸子有任何的變化,唯一變化的是,那柄還在顫鳴的劍意。
“龍鱗出水欲深寒
雙目此間欲龍魂
三尺寒潭龍意託
餘是生年遇一人”
“師傅,你說的清水城秘辛,可是清水城只有一處寒潭啊。”
他看著劍柄上銘刻的字跡,和那節遍佈劍身的龍爪,遇水而閃。一條張牙舞爪的龍身,抓著劍尖的位置死死不放,少年似乎想起了什麼,看著那柄沒有了劍意的劍陷入了沉思。
他的身旁宇文邕,滿臉驚恐的看著他,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停在自己面前,那已經毫無生機的眾人。
“看樣子,天寶閣裡的垃圾還真是多啊!”他淡淡的說道。
“屬下明白了!”宇文邕哪裡還不清楚其中個意思,神情一惶恐,也不敢多做停留。
說白了,是讓自己去做斬草除根的後事。
“餘是生年指的就是周餘生嗎?”他有些不確信的推測道。
但此時,這個詩中的少年卻也因為失眠而茶飯不思。
他頂著一雙濃濃的黑眼圈,從趙先生那裡回來,雖然說不上為什麼,但心裡總有些難免的猜疑。
近幾日,趙先生出入清水城的次數明顯變多了,而且每隔一段時間才回來一次,這讓周餘生慶幸修煉之苦,好不容易能休息幾天。
趙先生的行徑卻越發的令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