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了一瞬。
陸季遲定神一看,這才看見沉沉的夜色中,一個臉黑如鍋底,根本看不出長相的青年正坐在床邊望著自己。
“……”
這個黑,是真黑。
脫光了就可以直接融入夜色,夜行衣都不用穿的那種黑。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弟弟半天不吭聲,洛王笑不出來了,轉頭就要讓人去請大夫。
陸季遲這才回過神,嘴角抽搐地拉住他:“不用了,我沒事。”
就是以為自己看到了非洲同胞,有點嚇到而已。
“哦,沒事就好!”洛王憨憨地應了一句,再次亮出一口大白牙,“不過你怎麼突然跑我這兒來了?先前看到你的時候,我還當自己眼花了呢!”
“這個咱們晚點再聊吧,我現在想先洗個澡,還有,我餓了。”
“好好好,我這就讓人給你準備熱水。還有飯菜,我已經吩咐廚房在做了,都是我自己種的東西,味道可好了!”
最後一句話的語氣跟菜市場裡賣菜的大爺大媽似的,充滿了濃濃的自豪感與推銷意味。陸季遲聽得想笑,剛要說什麼,就聽“嘎”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從外頭跑了進來。
正好這時一旁的僕從點起了屋裡的油燈,陸季遲低頭一看,就見一隻羽毛雪白的大肥鴨搖搖擺擺地從屏風後面冒了出來。
它身後還跟著一,二,三,四,五,六……六隻毛茸茸的小鴨子,正整整齊齊地排著隊,跟著往屋裡走。
“……”
“你們怎麼進來了?”洛王高興地抱起大肥鴨,對陸季遲介紹道,“它叫白雪,這幾隻小的都是它的孩子,剛出生不久,是不是很可愛?”
想起這大兄弟以前還在京城的時候,王府裡似乎也是這樣滿院子雞鴨鵝魚,瓜果蔬菜,陸季遲就不覺得奇怪了,只是……
“它拉屎了,”少年冷靜地說,“在你的袖子上。”
洛王:“……!”
***
洗完澡吃完飯之後,陸季遲才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洛王也去換了身衣服,依然是不講究的農家短打,和那張曬得黝黑的臉湊在一起,怎麼看都透著一股淳樸的泥土氣息,半點看不出天潢貴胄的感覺。
不過男人嘛,黑點土點也無所謂,何況洛王五官還是很好看的,畢竟他娘秦太妃是個大美人,這看習慣了也就不覺得辣眼睛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來幹嘛的呢!”
兄弟倆先是坐下喝了幾杯,慶祝久別重逢,而後又聊了一會兒家長裡短,之後才步入正題。
陸季遲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便宜哥哥,但大概是因為腦子裡有原主的記憶,洛王又性格憨厚很好相處的原因,倒也不覺得彆扭,沒一會兒就聊熟了。不過事關重大,他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真實目的,只說自己是來找血靈芝的。
“血靈芝?那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藥材,據說能治好阿辭的病。你也知道我和他姐姐很快就要成親了,他姐姐向來最心疼他,我要是能找到這玩意兒當做聘禮送給她,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話是藉口,但也是陸季遲真實的想法,只可惜從答應姜姮會幫她找那天起,到現在都這麼久了,那什麼血靈芝還是一直都沒有訊息。
姜辭是洛王嫡親的表弟,他的身體狀況洛王自然也是知道的,聞言忙道:“我也幫你找!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阿姮表妹,你得對她好。”洛王不笑了,神色嚴肅地說,“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就把你種到地裡去,往你頭上澆糞水。”
陸季遲:“……你敢不敢再噁心一點?”
“嘿嘿,這樣你才會聽話嘛。”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那就好。”洛王滿意了,又咧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怕他再說出什麼倒人胃口的話,陸季遲果斷選擇了轉移話題:“對了,聽說上個月這裡發大水,堤壩被沖塌,死了很多人?”
洛王的大白牙又一下收了起來。
“是啊,”他嘆了口氣,高亢的聲音變得沉悶,“淹了城外很多個村子,死了很多人,也毀了很多莊稼地。”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堤壩不是去年才建的麼?”
“是去年才建的,大概三月份完的工,離現在滿打滿算也才一年半的時間……”
透過洛王,陸季遲很快就瞭解了這場洪災的基本情況,他心裡有了數,便不再多言,只等洛王回屋睡了以後,才叫上魏一刀和王勝,踏著夜色偷偷摸摸地出了宅子,一路往出事的堤壩奔去。
然而到了地方才發現,那附近竟被官兵團團圍住了。
“大半夜的,他們這是在幹嘛呢?”魏一刀皺著眉頭小聲道。
“毀滅證據唄,還能幹什麼。”王勝冷笑了一聲說,“新建的堤壩不到一年就崩塌了,想也知道是偷工減料的原因,他們這是想趕在欽差大人到達之前把舊堤修好,堵上漏洞呢。”
“這也能修好?”
“原本的大堤都已經被毀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碎石處理起來能有多難?”
“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
古代的堤壩全靠人力鑄成,所用材料,無非就是最常見的石頭木頭之類的東西,因此那些人能偷工減料的地方也有限,只要找到當時當時所用的材料進行辨別,應該很快就能查出問題所在了。
只是,怎麼才能找到當時所用的材料呢?
這裡顯然是沒法查了,不說進不進得去,就是進得去,只怕也如王勝所說找不到什麼證據了。剩下的……
河裡肯定有碎石斷木,但是這河河面寬廣,河流湍急,再加上裡頭都是淤泥,根本無從找起。
那麼……
陸季遲想了想,順著那大河往下游的方向看去:“這裡是沒法查了,走吧,去下游那些受災的村子看看。”
“是!”
三人飛快地沒入了夜色中。
然而讓陸季遲失望的是,他們找了整整一天也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這些受災的小村子裡,只有斷壁殘垣,黃土淤泥和因為失去親人而撕心裂肺的哭聲。
***
就這麼一連找了三天,還是連半塊碎石殘木都沒有找到,陸季遲只好換了一個切入點去思考——找不到物證,那就找人證吧,建造堤壩是個大工程,當時那麼多工匠,總不可能個個都是幕後大佬的人。
這麼一想,他就派了魏一刀和王勝去偷工匠名單。
然而這倆都是文盲,不識字。
又想到那些人應該不會留下工匠名單這麼重要的證據,陸季遲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每天閒逛似的在城裡城外晃盪,打探當時參與了堤壩建造工程的工匠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