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哂:“小九你想哪裡去了?鄭娘子家的歌樓正對宣德坊,我們在樓上俯視下去,可以省好多氣力。”
“可這樣的風月之地,若是遇到了什麼不該遇到的人……”
把手一揮,宋沅滿不在乎地說道:“為師為了今夜便於觀察,早把鄭娘子整座歌樓包下來了。今夜絕不會有人來干擾。”說著他興致勃勃地踱上樓去,薛默只得跟在後面,在心中暗暗祈禱千萬別出什麼岔子。可到底是怕什麼來什麼,隨鴇母到歌樓頂層時高臺上坐了一人;宋沅一見到他表情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是你!你怎會在這裡?”
那是個年輕男子,生就一雙桃花眼,打扮得極為華貴。他的相貌也是好的,彷彿明珠美玉,再襯著那一身的華服玉帶和手中輕輕搖動的摺扇,頗有一股濁世佳公子的味道。可這位佳公子此刻身邊有一圈鶯鶯燕燕環繞,面前案上陳列佳餚美酒,他本人乾脆就倚在一個紅裳歌姬的膝上。
啊啊啊,果然遇上了來這裡尋歡的正經客人!薛默心中止不住地吶喊尖叫,轉而怒瞪宋沅:不是說今天已把這裡包場絕不會有無關人等出現嗎?
宋沅也是皺眉,一撩袍角坐下:“你怎會到這裡來?你真有這麼熱?”
啪的將扇子收起,貴公子哈哈大笑:“我聽說你還活著,特意趕來看看。”
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宋沅端起自己案上一碗茶,慢慢撇開茶麵的浮沫問:“現在你看到沒?”
“看到了。”貴公子偏過腦袋,故作嚴肅地說道:“果然全須全尾、毫髮無損;宋湔該氣死了吧?沒想到你這麼蠢,居然會上他的當。”他又一次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宋沅的動作一滯,語氣中已帶怒意:“你特意到綠柳城,就為了笑話我這些?”
“不然呢?”
“那你既已看清楚我還活著,也笑話過了,是否可以走了?今天我已包了這裡,閒人不可靠近,請你這就下樓去。”說著宋沅放下茶碗,揚聲吩咐鴇母送客。沒想到鴇母一副左右為難的架勢半晌不說話,貴公子心中暗笑,抖出一張房契說道:“少莊主不必費心趕人。我知少莊主今天是包了這裡,可我緊接著已把整座歌樓都買下來了。”
宋沅噗的噴出一口茶,劈手搶過那張紙看。只見上面果然寫著銀樓兩清,時間正好是自己叫人來下定的後一個時辰。一定是他吩咐鴇母不可將此事告知自己,這人明擺就是來攪局的!
“好,好,好。”宋沅咬牙切齒:“你出了多少錢?我加倍買回來。”
“不~賣~”貴公子嘩的抖開摺扇,慢條斯理搖著,懶洋洋笑道:“喏,眼下這歌樓是我的了,要下也該你下。但我今天心情不錯,你若討個好兒,我便讓你呆在這裡如何?”宋沅怒視著他,猛地蹬翻桌案,拔劍朝他直衝過去:“這麼麻煩做甚?不如我直接送你回去好了!”
他一劍擊向那貴公子,對方翻身跳起,那劍劈在案上將酒器打個粉碎。紅裳歌姬嚇得尖叫,鴇母唬得一迭聲地嚷“少莊主使不得,使不得呀”,歌樓上頓時畫風突變。薛默也趕緊來勸:“有話好好說呀師父,咱們可不是來打架的。”
“師父?”這兩字讓那貴公子一愣。他轉身躍到薛默身旁,仔細端詳著她問:“你是他新收的弟子?”薛默尚未回答,貴公子已嘿然而笑:“有意思,真有意思。看來他很看重你呀。”
“離她遠點!”宋沅殺氣騰騰地提劍過來,貴公子回頭一格:“我改變主意了。今天你可以留在這裡。”說著他端端正正朝薛默一揖,直起身時眼中波光瀲灩:“在下鬱竹聲,見過九姑娘。”
鬱竹聲是誰?薛默從沒聽宋沅說起過。但他兩個顯然關係很不一般——若說他們親近,他們一見面就互相拆臺打了一架;若說他們不親近,他們罷手言和又同時默契坐下,倒像是經常聚的樣子。只不過鬱竹聲喝的是酒,宋沅品的是茶。
“還是不能喝酒?”鬱竹聲笑眯眯的。宋沅目不斜視:“哪像你,酒色無度。”
嗤的笑了,鬱竹聲閒閒朝薛默看來,笑道:“前一個也就罷了,後一個當著你新徒兒的面,裝什麼正人君子呀——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你今天包下這兒究竟是要做什麼?”
“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拿這樓也沒用,為什麼還偏要和我搶?”宋沅不由氣結。頓了頓,他耐著性子只得說道:“城中出了妖怪,太守找上綠柳山莊來,我現有個可能遇上妖魔的時機,因此守在這裡。”
宋沅把城中的屍首失蹤奇案詳詳細細說了一遍,鬱竹聲靜靜聽著,神情十分專注。等宋沅講完了他說道:“此事確實蹊蹺,但我想這未必關乎妖魔,只怕還是邪術。”
“妖魔也好,邪術也罷,都不能牽扯到綠柳山莊。”宋沅淡淡說道:“司馬康成一直想抓我莊裡的岔子,我得把這汙名洗清了。”
“那司馬康成算個什麼東西?”鬱竹聲切了一聲,顯得十分不屑。他慢慢將杯中酒喝下,猶豫著說:“所以你真不打算回去一趟麼?其實他常提起你,很希望你能回去。宋湔一直要害你,也是擔心這個意思。”
“我沒興趣,也談不上什麼回去不回去。”宋沅輕輕笑了,笑容有些落寞:“倒是你別老是和我混在一塊,你還能真丟了你的姓氏麼?”
他倆沒頭沒腦地說著,薛默在旁邊只覺糊塗。歌樓飛簷下的鈴兒叮叮,她向下俯視宣德坊。在鄭娘子的歌樓上正好可以把謝氏宅院看得清清楚楚。院中僧人忙忙碌碌正在佈置,不少家丁持了刀劍隱藏樹蔭廊下。他們是打算就用這些對付妖魔嗎?
皺了皺眉,薛默不由攥緊手中的驚羽。她的身畔,宋沅和鬱竹聲還在談論,紅裳歌姬悠悠唱著。她唱得真好,如春鶯婉轉,讓薛默一顆心也輕輕盪開去。時間在這歌聲中徐徐流逝。天光漸暗,沉沉暮色籠罩上來,有侍女將大紅燈籠提上樓,一溜兒掛在簷下。紅錦結成的花團從欄杆垂下去,那是以往客人為鄭娘子上的纏頭。燈火照映錦緞,呈現水似的柔光。那光在夜的微風中輕輕流動,細雨淅淅瀝瀝下著。樓上人都向外看,薛默只覺這夜雨歌聲讓她的心分外寧靜。鬱竹聲和宋沅也若有所思。枕在歌女膝上側耳傾聽,鬱竹聲忽然說道:“快了。”宋沅也點點頭:“是快了。”
彷彿與他們的話應和,一直平靜的天突然狂風大作,吹得簷下風鈴啷啷做響。雨勢驟然變大,啪啦啦打在簷上再飛花碎玉般濺開,燈光也化作一團氤氳。風捲起歌女的紅裙,那歌聲不由也停了。鬱竹聲目光中已露醉意,舉著杯子熏熏然笑道:“蕊姬,不要停。你的歌聲在這雨中,別有一番趣味。”
於是歌聲又響起來,在風雨中分外飄渺。宋沅按劍來到欄前,盯著謝氏宅院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