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不是還沒成——我再去克服一下恐懼。”
陳辭猶豫地看著垂著腦袋的簡冰,她這個樣子,像極了一株耷拉著腦袋的豌豆苗,和初重逢時殺氣騰騰的模樣截然相反。
簡冰卻已經榻著肩膀,蹲下去穿鞋了。
換完鞋子,把冰鞋往袋子裡一裝,埋著頭就往外走。
陳辭也跟著往外走——暑假的緣故,停車場里人滿為患。
等他把車開到門口,正瞧見簡冰擠上公交,巨大的揹包小山一樣趴在背脊上。
人小包大,像一隻負重的蝸牛。
他不由自主彎起了嘴角,瞥了眼公交車前面的牌子。
415旅遊專線?
他有些奇怪,無論是去Z大,還是去她家,似乎都不是這個方向。
415經過的站點,最近的和花滑相關的,大約便只有北極星了。
她要去北極星嗎?
陳辭手指在方向盤上輕點了兩下,打上轉向燈,調轉車頭,跟了上去。
公交車體型巨大,停靠站點還多,陳辭跟在後面,愈來愈覺得焦躁。
好不容易到了北極星站,簡冰卻沒有下車。
陳辭生怕自己看漏了,還特地把車開到隔壁車道,超了車去看車窗裡面——簡冰揹著她的大揹包,果然還在車上站著。
小車擦著大車並行了一小段距離,她突然扭過頭來。
陳辭心頭一慌,立刻踩油門直行開一段距離。
——畢竟是在“跟蹤”,說好聽點是“爸爸心理”。
說不好聽點,簡直就是小女生口中的“STK”、“變態”、“跟蹤狂”。
公交又停了兩站,終於徹底駛出城區,奔放地開始加速朝著郊區駛去。
陳辭不遠不近地跟著,心裡的疑惑也越來越大。
再往前開,可就剩下一個遊樂園了。
這遊樂園還是人工的,在這樣熱的大夏天,有什麼好玩的呢?
公交車可不管花滑少年的困惑,四個輪子馬力全開,突突突開到遊樂園門口,洩洪一般放下來一大群人。
簡冰那個巨大的揹包,也在下車的人群之中。
原來是來玩,真是小孩子心性。
陳辭失笑,轉身打算往回走。
他才把車子掉了個頭,卻發現簡冰獨自一人買了票,徑直往一看就沒什麼人的山道上筆直走去。
——入園的其他遊客都熱熱鬧鬧往大路上走,山道旁還立著“小心蟲蛇”的提示牌子。
陳辭遲疑片刻,到底還是把車子熄火了。
他隨手在入口的文創店買了頂鴨舌帽戴上,朝著草木氤氳的小山深處走去。
簡冰顯然是沒有同伴的,揹著包走得飛快,他追了半個小山頭,才在另一側的半山腰看到她的身影。
大揹包、小個子,運動上衣被汗徹底浸溼,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感十足的曲線。
小山腰附近有個小懸崖,被改裝成了高空彈跳臺,三三兩兩排著幾個遊客。
簡冰顯然不是第一次來,熟門熟路地換了遊戲幣,存了包,
懸崖那那不時傳來“啊啊啊”的尖叫聲,排隊的人也大多結伴而來,相互玩笑或者鼓勁。
她獨自一人體檢、籤生死協議,孤零零地排隊,連影子都比別人安靜得多。
“準備了啊,不要害怕,準備——”
教練的聲音被大風吹得混沌如咆哮的黃河。
簡冰面無表情地穿裝備,面無表情地按著教練的引導往前走去。
躍下高臺的瞬間,束著頭髮的髮圈崩斷了,黑髮如暈染開的墨汁一般四散飛揚,人卻筆直的墜了下去。
讓陳辭意外的是,她竟然沒有尖叫出聲。
就連工作人員也紛紛探頭,生怕人出了意外。
好在被工作人員解下來的簡冰雖然面色慘白,但明顯神智正常。
她在小懸崖下坐了一會,再一次乘索道上來,堅定而又執著地,站到了隊伍的尾巴上。
那專注而又安靜的神情,不像是在玩戲,倒像個兢兢業業的實習生。
一次,兩次,三次……
陳辭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了。
難道,這就是她所謂的,克服恐懼拋跳恐懼的辦法?
高空彈跳他也不是沒有玩過,這種恐懼是積累式的,第二次站上高空彈跳臺時,人還沒跳出去,腦內已經將上一次的恐懼預演一遍了……
他的小妹妹,不但不知不覺長大了,還不知不覺,學會了這樣近乎殘酷的磨礪方式。
他下意識咬住了嘴唇,左邊胸膛裡的心臟抽搐一般被攥緊。
夕陽西下,晚霞把整個遊樂園都包進一片昏黃裡,小山腰上的高空彈跳臺更是連鋼筋鐵架都被染得紅彤彤的。
距離高空彈跳臺關閉的時間越來越接近,遊人也越來越少。
簡冰再一次拿起筆,正要接過協議,胳膊卻突然被人拉住了。
“一個人籤這種東西,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嗎?”
她轉過頭,就見陳辭將那份寫著“登記表”,卻印刷著“我願意負責一切後果”的生死協議舉高,蹙緊了眉頭。
“你怎麼了來了?”她意外地問。
陳辭沒回答,只是拿過她手裡的筆,彎下腰,將“陳辭”兩個字,清晰而有力的寫了上去。
“我也很久沒玩過了,一起吧。”
簡冰怔了下,工作人員卻馬上遞了另一張協議過來。
和協議一起的,還有一份雙人高空彈跳需知。
他們兩人的體重,當然不會超過150公斤。
兩人又都有經驗,完美符合雙人跳的標準。
只是……
當教練用八卦兮兮地眼神看他們,順便調侃著問“這回玩情人跳了?”時,簡冰還是不由瞥了一眼陳辭。
陳辭就跟什麼都聽不到似的,慢吞吞地整理衣服。
簡冰剋制自己不要去看腳下空曠的懸崖,面朝裡站著,解了皮筋重新綁頭髮。
之前陳辭幫她幫的髮圈已經斷掉了,這皮筋是臨時在揹包裡翻出來的,反覆使用早就沒了彈性,紮了七八圈還是不大緊。
陳辭等了一會,乾脆褪下手腕上的黑色護腕,伸手去幫忙。
簡冰沒推拒,任由那纖長的手指摩挲過頭皮,溫柔而不失力度地將長髮束起。
“你要玩的話,其實完全可以一個人……”她猶豫道。
“我害怕。”陳辭淡定地打斷她。
害怕?!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他也正回看過來,眉角髮梢都被夕陽照得暖融融的,聲音篤定而溫和:
“兩個人的話,應該就沒那麼嚇人了。”
說話間,身後的教練提醒兩人往前走去。
簡冰深吸了口氣,暗暗握住拳頭,輕輕往前邁了一步。
陳辭瞥了一眼她有些發抖的雙腿,趕上一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理由也是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