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 他恨意沉澱了許久,穿越時光而來, 沉重的壓在她肩頭,逼得她竟都無法承受。
崔進之聲音嘶啞,“我們崔家一步一步地毀在了你手上, 我到底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李述一怔,“什麼?”
什麼叫她“一步一步地”毀了崔家?
崔進之冷笑了一聲,“你裝什麼無辜?五年前,我兩位兄長戰死南疆,背後就是你給皇上出的主意。而今你又一手毀了我重振崔家的希望。”
見李述臉色煞白,眼睛大睜,猶自不解的模樣,崔進之冷冷吐出八個字來,“金盃同飲,白刃不饒。”1
“怎麼,這句話不是你說的?”
這八個字砸在李述身上,一時將李述砸懵了,她沒有反應過來,崔進之卻已經被士兵強押地調轉了頭,但他猶自回過頭來,目光如刀,彷彿要將李述狠狠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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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如逝水,短短一月,朝堂風雲突變。
崔進之逼宮,帶累東宮,洛府災民叛亂的真相也被千牛衛查了出來。正元帝躺在病榻上,卻氣得恨不得將龍床拍塌,太子被廢,別居幽閉,東宮一干人等也被清算,更遑論朝堂上那些與東宮關係甚密的官員。
東宮沒落,而一手扳倒東宮的七皇子與沈孝,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尤其正元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不知什麼時候就要撒手人寰,而東宮被廢,儲君之位空虛,接替者不是七皇子,還能是誰?
洛府的事情查清楚後,沈孝就被解了禁錮,但他需要配合千牛衛調查的事情很多,期間還多次跟隨千牛衛前往洛府,將民亂尾聲平息下來,以及安撫洛府民生。
當初說是要跟李述一道過大年夜,結果這許諾卻並未成現實,他二人分隔兩地,直到正月近末尾,年都要過完了,沈孝終於回到了京城。
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述,結果到了她府邸外,門房卻說公主今日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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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押宗室或高官的地方與刑部大牢自然要分開,這裡的牢獄裡關著的犯人人數少,環境相對也好些。
不過崔進之對這些並無感觸,他此前又沒有坐過牢,無從去比較不同監牢的裝潢水平。
陰沉天光從高而窄的窗戶中透進來,崔進之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儘管距離他逼宮已過了快一個月,目下已經時近開春,但天氣還是極冷。牢頭自然扔了棉衣進來,只是崔進之不穿。他好像感覺不到冷,靠牆坐著,避過窗戶射進來的天光,將自己整個人沉浸在黑暗裡。
忽然,崔進之聽到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是有人恭敬的聲音道,“公主,這邊請。”
他猛然抬起頭來,看到李述的身影出現在牢房門口。
李述眯著眼,一時半會兒沒有熟悉黑暗的光線,就在她勉強辨認出牢內物體輪廓時,忽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戴罪之人,怎麼有勞平陽公主紆尊降貴前來?”
他的聲音很啞,他整個人都在牆角的陰暗處,聲音就好像從暗中飄出來的,如鬼魅一般。
李述順著他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勉強從一團黑影裡辨認出崔進之的身影。
儘管看不真切,但李述還是能大概分辨出來——崔進之如今極瘦,獄卒說他自入獄之後就幾乎不吃不喝,也不說話,鎮日只是沉默地坐在暗處,有如一尊雕像。
正月裡不宜處刑,因怕衝撞了過年喜氣,崔進之如今就是在等正月過去,他自知罪責難逃,他也並不想主動認罪,亦或是主動求饒來減輕罪行,他根本就不配合任何調查,李述知道,崔進之是在等死。
崔進之出言嘲諷之後,李述卻並不回答,她沉默地看著崔進之,崔進之則沉默以待,彷彿對峙,又彷彿於沉默中細數過往紛紛。
良久,李述終於開口,“崔進之,你走到這一步,有沒有後悔過?”
崔進之聞言,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後悔?李述,你怎麼有臉問我這句話?金盃同飲,白刃不饒,這句話你忘了麼?”
崔進之猛然從暗處竄了出來,直直撲在牢房門口,隔著木欄,幾乎就要貼上李述的臉。
他同她對視,目光裡盡是怨恨。
“你記起來了麼?還是說你都忘了?”
李述被崔進之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後退,崔進之的手卻從門裡伸出來,將她的胳膊緊緊抓住,他像是溺水之人,爆發出巨大的絕望。
“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幫你回憶一遍。”
“我沒忘!”李述被他鉗住胳膊,被迫迎著崔進之刀一般陰冷的目光,她明明痛極,卻無法後退一步,乾脆也不想後退。
她看著崔進之,慢慢開始回憶,“五年前,太子有意將安樂公主嫁給你,我不高興,所以我想辦法攪黃了你們的婚事,自己代替安樂同你訂親。因為這件事,青蘿日夜惶恐,詐死避禍。”
“從這件事起,你覺得我做事不擇手段,開始厭我。”
二人的分歧與疏遠絕不是一日兩日釀成的,太多事情阻隔在其中。
“你我訂親之後,成婚之前,有一日我路過御花園,正巧遇到父皇在讀書。父皇正好在讀史書,讀到‘兔死狗烹’的故事,就問我怎麼看那些斬殺功臣的帝王。”
“我為了迎合父皇,便只說了八個字,‘金盃同飲,白刃不饒。’”
榮華富貴自然可以共享,但一旦臣子的權力真正威脅到了皇權,那麼就應該剷除。歷朝歷代皆是如此,李述將史書中無數故事,融成了這麼一句話。
崔進之聽到這裡,咬著牙道,“就是因為你這句話,幫皇上下定了決心。南疆之戰時,我兩位兄長真的是不慎戰死沙場的嗎?不是的,是皇上暗中讓人做了手腳!從那天起,我們崔家就一蹶不起。都是因為你!”
李述臉色蒼白,順從的點了點頭,“是,從這件事起,你認為我為了討好皇上不顧你們崔家死活,甚至認為是我進獻讒言,才導致你們崔家徹底沒落。”
青蘿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難以磨滅的血親之仇。
她那時剛從冷宮出來不久,政治敏感性並不強,不知道正元帝正在為崔家頭疼,不知道自己隨意一句附和的話,就會釀成崔進之兩位兄長的死亡。
李述張了張口,想要辯解,卻又不知道如何辯解。她覺得自己無辜,不過一句話而已,但又覺得自己不無辜,因為父皇是聽了她的話,後來才有了崔家的沒落。
五年不幸的婚姻,五年的冷淡相待,終於找到了原因。與什麼外室什麼女人都沒有關係,是殺兄之仇,他恨她,卻最終又娶了她。他日日夜夜隔著血海深仇與她相處,每每望向她的時候,就要記起他兩位兄長的死亡。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冷待還是怨恨,都是有依據的。
李述此前從來不覺得,此時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