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塵世之中。
不,也許原因不在於他是否開口,從她選擇回京的那一刻,就註定了要回到這滾滾紅塵的泥淖之中。
兩個人的目光交匯,虞太舒說道:“你很奇怪我為什麼這樣稱呼你嗎?”
薛翃不動聲色道:“虞大人可是有事?請直說便是了。”
虞太舒當然有事,他本就懷著目的而來。
正嘉皇帝絕不是個“深情”或者“多情”的人,那次許閣老內閣當值,皇帝突然傳了他前去。
起初散散淡淡地說了些不打緊的閒話,直到說起了內閣的這些人。
皇帝突然問了一句:“聽說高彥秋的夫人病倒了?病的怎麼樣?”
許閣老只隱約聽聞此事,沒想到皇帝竟問起自己:“微臣耳聞,說是有些棘手,不過夫人年紀大了,身體虛弱也是有的,想必不是什麼大毛病。”
皇帝喟嘆:“病來如山倒,又如你所說,年紀大了,不可等閒視之,只是老夫人也是有福的,畢竟兒孫都在跟前兒。”
說了這看似無關緊要的兩句話,跟皇帝的對話戛然而止。
可許閣老卻不能等閒視之。
正嘉皇帝心思深沉,最喜歡玩弄人心了,有什麼聖意每每不肯直說,卻喜歡打機鋒,甚至以猜謎的方式讓臣子們去揣摩。
顏首輔原先得寵,不僅僅是因為有太后坐鎮後宮,更因為首輔大人最會揣摩皇帝的心意,每每別人不懂的聖意,他都會頭一個領悟,所以很得皇帝歡心。
許閣老思來想去,沒有頭緒,但此事絕不能自己悶著,——免得皇帝真的有聖意在裡頭,他卻沒有估摸出來,皇帝心裡自然會不痛快。
皇帝不痛快,許閣老就會倒黴。
於是許閣老回頭便試著跟高彥秋提了此事。
高彥秋性子有些直,聽了這個,只當皇帝是體恤臣子,大咧咧地不以為意。
幸虧旁邊還有個虞太舒。
虞太舒從皇帝的話裡揣出了兩個意思:第一,皇帝關心高老夫人的病情;第二,皇帝卻又欣慰高老夫人的兒孫都在。
重點就在“兒孫”兩個字上。
畢竟,最近還有個人在京內,輪出身,亦是高家的人啊。
虞太舒有個極為大膽的揣測,對高彥秋說後,高閣老起初聞之暴跳。
但也許是虞太舒勸服人的能力一流,也許是高彥秋自己想通了,最終他接受了虞太舒的建議。
高彥秋去向皇帝請命,說是夫人病重,想念孫兒,所以懇請皇帝恩准和玉回府探望。
皇帝果然極為痛快地答應了,看似皇恩浩蕩。
但事實上都在虞太舒的預料之中。
因為皇帝看似無意中對許閣老所說的那幾句話,其實潛臺詞就是讓和玉跟高府“有所牽連”。
這只是開始,皇帝最終的目的——
虞太舒往外掃了一眼,卻見高晟正背對著這裡,坐在正廳下右手側的扶手椅上。
“如雪,”虞太舒頓了頓,道:“還記得十年前跟我的約定嗎?”
薛翃做足準備,不論他說出什麼都絕不會驚訝。
但卻再也想不到,虞太舒所說的竟是這樣一句。
眼中禁不住泛出訝異之色。
此刻虞太舒已經起身。
薛翃疑惑地看著他,目視他緩緩走前一步,俯視過來。
他的眼睛很亮,近距離看著,像是有星光邃遠。
第46章
正廳之中,高晟背對偏廳坐著, 手上把玩著從青花纏枝紋大梅瓶裡抽出來的孔雀尾。
風撲在窗紙上, 發出颯颯的聲響,偏廳外的風帶著樹枝搖曳, 呼呼有聲。
高晟只聽見虞太舒叫了一聲“如雪”,接下來的聲音輕而低, 穩穩密密, 彷彿怕驚動了誰,又像是有條不紊胸有成竹。
高晟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官場中人, 自然不大明白高彥秋跟虞太舒等人的打算,但他只明白一件事, 在他們眼中,也許已經把高如雪當作一顆最有用的棋子了。
高晟本不在乎這些, 但是這會兒想起來,心中竟有些許的不自在。
他搖了搖孔雀尾, 心中略略煩悶, 幾乎忍不住想去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卻正在這時侯,外間高如風回來了。
她的貼身丫鬟捧著幾個茶盞, 輕輕地放在桌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退了出去。
高如風掃了一眼偏廳, 卻見兩個人都坐在那花梨木嵌理石的圓桌旁邊。
高晟盯著茶盞,向著她使了個眼色。
高如風會意, 便親自捧了茶入內, 第一杯先奉給虞太舒, 道:“虞大人,吃口茶吧。”
虞太舒一點頭:“多謝。”卻並不來接。
高如風便輕輕地放在他跟前。
第二盞才捧給薛翃:“三妹妹,喝口茶暖暖身子。”
繪著西湖盛景的白瓷三才茶盞放在桌上,散發著藹藹暖意,兩個人卻都誰也沒有去動。
高如風嫣然一笑,才要先退出去,只聽薛翃說道:“大小姐先前不是說,要帶我去您的閨房坐會兒嗎?”
高如風愣怔,遲疑地看向虞太舒,這會兒正廳高晟起身回頭問道:“話說完了?”
虞太舒臉色淡然:“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了。”
他站起身,向著薛翃一點頭,轉身往外。
高晟打量他的臉色,卻是一貫的滴水不漏,莫測高深,只得先對高如風道:“如風,你好生陪著如雪。”
高如風的眼睛正凝在虞太舒身上,聞言忙才答應。
等高晟跟虞太舒兩人出廳,高如風悵然若失,只得強打精神,微笑著回頭對薛翃道:“妹妹,咱們去我房裡坐坐吧?”
薛翃看著桌上那一盞沒有動過的茶:“大小姐,你先前說我幼時跟虞大人……”
她並沒有說完,高如風道:“當時虞大人時常出入咱們府裡,起初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次無意中看見他跟你說話,另外也有幾次,是倜哥哥跟我說虞大人對你很好,才知道你們兩個投緣的。”
高如風忖度薛翃之所以這樣問,必然跟方才虞太舒跟她說的話有關,高如風心裡明白,高家的事讓虞太舒出面,雖然因為他是高彥秋弟子的原因,但到底有些逾矩。大小姐一心為虞太舒著想,生恐薛翃不滿,所以儘量將兩人的關係說的好一些。
薛翃臉色有些古怪:“哦。”
***
“你可還記得跟我的十年之約?”
當虞太舒問出這句,薛翃的瞳仁有一瞬間的收縮。
這個問題她沒有辦法回答,因為她畢竟不是真正的高如雪,對於這些過去太久的事毫無記憶。
——十年之約,那是什麼東西?
十年前高如雪才七八歲,算來正是快要跟隨張天師離開京城的年紀,一個小孩子,又怎會跟虞太舒有什麼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