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仍不禁擰緊了眉心。
讓薛翃沒想到的是,當時在長街之上,陶玄玉的反應。
本來薛翃以為面對自己近似莽撞唐突的舉止,陶玄玉就算不會震驚惱怒,至少也會流露出一點點意外。
薛翃甚至打定了主意,就算陶玄玉斥責自己,她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阻止俞蓮臣死。
可是在當時那種情形下,陶玄玉居然自然而然地跟她演了那處戲,並且不由分說地阻止了俞蓮臣給斬首。
他的表現裡沒有一點點意外跟猝不及防。
只是在重新啟程往皇宮來的路上,她跟隨在陶玄玉的法駕之側,兩個人隔著一層薄紗,進行了一番無第三人知曉的對話。
那時候陶玄玉問道:“你方才在幹什麼?”
薛翃道:“師兄,我不能讓他死。”
“給我一個理由。”
“這人是我的、舊識。”
“當初你離京的時候只有八歲,他當時、大概也已二三十歲了吧,你可別說,你跟他是‘忘年之交’。”
其實如果倒回高如雪八歲的時候,也就是九年前,俞蓮臣也不過是十五歲而已,大概是因為受刑,鬍子頭髮都亂蓬蓬的,導致陶玄玉以為俞蓮臣已經三四十歲了。
薛翃說道:“師兄,你是修道人,該知道世間的緣分,不能以身份、年紀拘束而論。”
陶玄玉沉默。
這倒的確是——如果按年紀來說,他本不該有這位“小師妹”,他的大弟子蕭西華還比她大兩歲呢。
於是陶玄玉說道:“就算是你的舊識,令祖父高大人是有名的大炮,這門大炮都熄火不理會的事,你卻衝上去……你是要繼承令祖父大炮之風嗎?”
薛翃不僅一笑:“師兄,求你。”
轎子裡,陶玄玉身形微微一震:“你說什麼?”
薛翃道:“這個人對我至關重要,我不能讓他死。皇帝的命令,天底下無人能夠抗逆,若說世間有人可以做到此事,只有師兄你了。”
半晌,陶玄玉才幽幽說道:“你以前倒也是伶牙俐齒,不過生了那場病後,整個人就是‘呆若木雞’,也很少再這麼跟我說話了。可見這逆賊對你來說的確很重要啊,才讓你這樣費心費力地拍馬屁?”
薛翃道:“這是實話。而且師兄丰神俊朗,怎能自比四足驢馬,實在是不雅。”
隔著轎簾,能聽見陶玄玉磨牙的聲音,最後他只說道:“回頭再跟你算賬。”
***
大概有半個多時辰,陶玄玉還未回來。
薛翃拿不準這一次面聖的結果到底如何,雖然她相信陶玄玉之能,但是……正嘉皇帝,那個人,可是有名的喜怒無常。
就算是昔日的薛端妃,這個人人眼中無往不利的“寵妃娘娘”,也曾經在正嘉面前吃過好幾次憋,當然,跟最後那一次相比,其他的只怕都算不得什麼了。
眼睜睜地,日影西斜,風裡多了幾分涼意。
眾弟子原先還整理灑掃,井井有序,見久無音訊,一個個不禁也憂慮焦心起來。
就在這時,有兩名內侍領著幾個太醫院的太醫走來,詢問天師真人素日煉丹要用的藥料等物,太醫院雖早有準備,卻只怕缺漏,所以特來接洽,若有缺少的,好及時補進。
隨行的自有管藥弟子,當下同幾名太醫查賬對冊,又忙了半晌,有一名小太監匆匆跑進放鹿宮,拉著一名太醫道:“陳太醫你如何在這兒呢?寶鸞公主的病又犯了,奴婢去太醫院撲了個空,陳太醫且快去吧。”
那太醫放下手中的冊子,隨著那小太監匆匆先去了。
剩下幾名太醫面面相覷,管藥的弟子問道:“寶鸞公主是什麼人,又得了什麼病症?”
“寶鸞公主是皇上第三位公主,是昔日的端……咳,”其中一人道:“看著像是心疾,已經纏纏綿綿的病了兩年多了,換了好幾名太醫都不見好,只有陳太醫略強一些,可也是強的有限啊。”
管藥弟子說道:“我師父的丹藥最靈的,回頭請教師父,興許會有法子。”
幾名太醫彼此相看:“是是是,這是當然。”話雖如此,一個個笑的卻很勉強。
只有旁邊那小太監口沒遮攔地說:“就算是陶真人,只怕也未必能夠救得好寶鸞公主呢,若真只是心病這還罷了,就怕那病根兒是出身……”
太醫們忙咳嗽不斷。
管藥弟子詫異道:“公公這話是何意呢?”
小太監也知道自己多嘴了,便道:“沒、沒什麼。”
就在這時候,只見西園門口,緩緩地有一人走了出來。在場眾人看見,頓時都直了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陶大神:且看貧道如何迷死皇帝~
薛翃:師兄我看好你~~
正嘉:……
第5章
日影偏斜,深秋的黃昏,日色格外溫柔,把硃紅的宮牆染上了一層淡金色,也將從院內走出那人的身影更鍍上薄薄地金影一樣,這讓她原本就清麗無雙的容顏更加令人不敢直視,眉眼都熠熠生輝。
薛翃先前沐浴過,已經換了一身素白綢的道衣,外罩黑色的蟬翼紗袍子,頭戴同黑色的蟬翼紗道巾,北風之中,袍袖裙襬微微往後揚起,髮髻上的紗巾也隨著搖曳,在暖金色的夕照之中,好像是才從九霄雲外降落的仙人,而非庸庸碌碌的凡塵客。
幾位太醫都沒見過薛翃,乍看之下,都驚呆了。就連管藥弟子跟幾個小道士,雖無數次見過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識地屏息靜氣,彷彿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門處走了出來,向著幾位太醫微微頷首,才又對管事弟子道:“木心,藥簿裡可有天雄,巴戟,續斷,蟾酥,玄參,百藥煎,紫河車。”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師姑,弟子記得都有的,會立刻再確認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師父還沒回來?”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時候也該回來了。小師姑不必擔心。”
薛翃道:“你忙吧。”說完,向著幾位太醫微微頷首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離開,這幾位太醫才敢做聲,原來他們都看了出來,方才木心對於薛翃甚是恭敬,一人問道:“這位仙姑是……”
管藥弟子說道:“這是我們小師姑,是我師父的師妹,師祖羽化前最後收的一個徒弟。她的原籍還是京內人士呢。”
一名老太醫道:“原來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風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醫問道:“昨日林太醫回來說過,清河縣裡那給缺乳婦人開天仙子的,豈不正是這位?”
木心昨兒也已經聽說了,聞言笑道:“給各位說中了,昨兒我們小師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