巋然,著實悅目。
阿殷馬術精絕,也不懼這等山路,只是騎的馬遠不及黒獅子腳力,遠遠循著定王的身影跟過去,最後在山腰一處突出的懸崖邊看到駐馬觀景的定王。
她在眾侍衛中跟得最快,此時竟自微微喘氣,然而這一路疾馳委實暢快,令人心生愉悅。
阿殷見他氣定神閒的停在那裡,依舊催馬到了身側,“殿下騎得好快。”
“差了一炷香的功夫。”定王回頭,沒見有旁的侍衛跟上來,語含讚許,“你也不慢。”
兩人就站在平地之上,身後是越來越陡峭的山峰,前面斷崖凌空,有一棵老樹斜生。今日天朗氣清,漸暖的陽光灑遍山野,可以看到西苑馬球場中如螞蟻搬蠕動的身影。越過西苑,是縱橫棋佈的農陌桑田,柳蔭覆蓋的官道如綠龍般蜿蜒向前,城郭隱隱,那座雄渾威儀的城門在護城河的環繞下靜默而立。越過鱗次櫛比的民居,朱雀長街筆直向前,極遠處便該是輝煌巍峨的皇城,肅穆又莊重,富貴又險詐。
這是京城,帝王之鄉,富貴之所。
幾年之後,眼前這位王爺將會在巍峨的皇城中登基,君臨天下。他的才能胸懷遠勝於東宮庸碌的太子,當得起那個位子,當得起眾人的忠心跟隨,也該當得起萬千百姓、錦繡河山。
而此時的她,竟然已經離他這麼近。
阿殷有些出神,看著定王的側臉。
定王從極遠處收回目光,看向身側時,就見阿殷正看著他,似是失神。
“你總在後面偷窺我?”厚顏之語,說得一本正經。
阿殷驟然回神,對上定王似笑非笑的目光,竟自失措。他原本就比她高,黒獅子也比阿殷的馬健壯,此時那道微俯的目光瞧過來,竟像是直直撞入心中。阿殷不知為何面上有些發熱,察覺剛才自己真的是在偷窺他,忙道:“卑職……不敢。”
心裡突突直跳,他的目光雖冷肅,卻像是藏了蠱惑,總能擊潰她的理智。
阿殷忙垂目,想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卑職只是在想,今日殿下那一球如有神助,平生之所未見,著實令卑職拜服。元夕那夜本就驚擾了殿下游燈的雅興,今日殿下又如此照拂,卑職實在惶恐,怕當不起這厚恩,不知該如何致謝才是。”
“那就——”定王看著她眉目低垂,竟然無師自通,“以身相許。”
阿殷駭然抬頭,對上他一本正經的目光。
以……以……以身相許?他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滿腔的感激被這能算是調戲的回答衝擊得七零八落,阿殷微張櫻口怔了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殿下……殿下別說笑。”她甚至不敢在與他目光相對,作勢去觀景,卻又心煩意亂,目光遊移來去。
這神情落在定王眼中,便知她心中極亂。
崖邊只有二人駐留,旁的侍衛依舊在三丈之外等候。
定王見她始終躲閃不應,便收了戲謔之心,道:“我不是說笑。陶殷,你在旁的事上一向膽大,怎的此事卻總不肯信?”
“回答我。”他固執的盯著阿殷,如同命令。
阿殷不得不應命,收回目光看向側前方,繼而上挪,對上他的目光。
這回她穩住了陣腳,一瞬的心跳過去,漸漸尋回了鎮定。她的面上早已燙熱,如玉的臉頰微露粉色,心知定王今日是認真詢問,她稍稍握拳,決心說個清楚——畢竟,躲避從來都不能解決問題。
“殿下對卑職器重賞識,從西洲到京城,多次照拂,卑職一向感激。”阿殷徐徐開口,竟是意料之外的鎮定,“只是卑職素有自知之明,除了這身功夫勉強能有點用,此外別無長處,更承受不起殿下的任何心意,所以懇請殿下莫再出言戲弄。殿下文韜武略,治下嚴明又能體恤,實在是難得的良主。卑職能夠追隨殿下左右,已是至幸,旁的不敢奢求。”
說罷,拱手深深一禮。
定王半晌未語,見她始終保持行禮的姿勢,握在手中的馬鞭伸出,抬起她的手,算是免禮,也不越矩。
“這不是戲弄,陶殷。”四目相對時,定王緩聲道:“我是想娶你。”
娶她?說得倒是輕巧!阿殷竟自勾出無奈的笑。
有些事可以爭取,譬如男兒靠寒窗苦讀求功名利祿,她靠著出眾的身手自尋生路,不管最終能否得到期待的結果,至少努力和付出是有用的。不管三年五年,十載二十載,懷抱著希望走下去,總能有出頭之日。
然而有些東西卻是難以逾越的,譬如出身,譬如家世。
阿殷因庶女的身份而受苦,更因臨陽郡主的橫刀奪愛,目睹過父親前世畢生的痛苦。一人一心,白首不離,那是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在她心中種下的觀念。
可是這些,定王怎麼可能做得到?
不知是何處湧出的悲哀,竟令她心中微微作痛。阿殷鼓足勇氣,拼著僭越冒犯,抬頭緩聲道:“殿下身份尊貴,自該知道門當戶對之理。卑職不過庶出而已,雖在臨陽郡主府中,卻比旁的庶女更加卑微尷尬。殿下說想娶我,是想娶了做什麼?只做個侍奉起居的人,或者給個滕妾身份,更或者不顧皇家儀制,抬舉卑職做個側妃?”
未等定王回答,她已搖頭道:“這些均非卑職所求。也請殿下別再為難卑職。”
第44章 二更
定王懸在半空的手微僵,半晌才徐徐收了回去。
這件事,是他從前未曾思量過的。
孤身二十餘年,難得碰見可心意的姑娘,他所想的也只是將她娶到身邊,再不叫她受半點委屈。至於如何娶,給什麼身份,在歡喜之中,他倒是不曾深思過。而今阿殷提起,才驟然意識到她身份特殊,即便他想要娶她,皇上、母妃、禮部那裡又會怎麼說?她不願做側妃、做滕妾,可皇家會給她王妃之位嗎?禮部的儀制和父皇的脾氣他都清楚,這件事委實全無把握,即便他執意要娶,怕也拗不過皇家最看重的儀制和顏面。
定王不是信口開河、胡亂許諾之人,在解了這個難題之前,他確實無法給出承諾。
山風吹過,揚起袍角翻飛。定王看向阿殷,半晌才如實道:“目下,我確實無法許你正妃之位。但是陶殷,我既然想娶你,就會竭力安排。”
阿殷笑了笑,“卑職也知此事絕無可能,所以從不敢有此念頭。殿下不必為難,強做安排,天下之大,總有家世出眾,才能容貌皆勝過卑職之人。到得那時,這些許小事也就不足掛齒了。”這麼說著,心中竟然失落起來。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