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否則紀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幾顆櫻桃塞進嘴裡,懨懨地從窗邊探出頭去:“能從印教頭手中奪食,紀三少了不得,將來必成大器。”
敬慧儀也趴在窗邊,與她並肩探出頭去吹風。
“瞧你這臉,悶得跟什麼似的,”敬慧儀隨手在沐青霜臉上捏了一把,“同賀徵吵架啦?”
“說話就說話,別趁機拿我臉當淨手布,”沐青霜笑著揮開她,“你還不知道麼?我跟他若能吵得起來,明早的太陽得打西邊兒出。”
敬慧儀彎著笑眼側臉躲過她的小拳頭。
“倒也是,”敬慧將額角貼在窗欞上,笑盈盈覷著她,“賀徵話少,又總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著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聲。”
馨寧夏夜,兩個姑娘親暱挨肩趴在窗前,就著甜美櫻桃與愜意晚風,閒散聊幾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輕狂的歲月裡,最尋常卻也最靜好的浮生。
“你在賀徵面前是真沒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氣,都不必他賠上什麼溫言軟語,只要給你個笑臉,你立馬就能翻篇兒。”
敬慧儀伸指在她額角輕輕一戳,怒其不爭地笑斥。
莫名被鄙視的沐青霜將櫻桃核咬得嘎嘣作響。
“瞧不起誰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話了,夏季長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說一個字,我連人都不要做的!哼。”
“誒喲,我們霜兒終於硬氣一回了!”敬慧儀一本正經地給她拍拍手,“趕巧賀徵是帶傷回來的,你冷著別問他死活就對了。他不嫌你管得多麼?你正好讓他嚐嚐沒人管沒人問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臉,小聲問:“你怎麼知道他受傷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來麼?碰到齊嗣源,就多嘴問了兩句,”敬慧儀斜睨著她,“據說賀徵被人一刀剌在腰間,嘖嘖。不過齊嗣源也說了,傷口長是長了點,卻只是皮外傷,沒大礙。”
沐青霜心頭一擰,倏地站直旋身。
“你幹嘛去?”敬慧儀拉住她,狡黠笑問。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開春復課前大哥給了我兩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給他。”
這藥在市面上貴同金價,她一直用得很省,這都三個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儀放開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幫子:“誒喲喂,瞧這自打臉的,我都替你疼!前腳才撂了大話,這還不到半個時辰又巴巴兒湊到他跟前去。我瞧著你這輩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個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約已不管不顧拿著藥找賀徵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許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聽小姐妹這話,頓時就洩了氣,垮著肩膀重又靠回窗邊。
“慧兒啊,你說我到底哪不對了?他怎麼就那麼煩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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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與賀徵之間的牽繫,始於她六歲那年。
她隨母親前往州府利城收容傷病流民的善堂施粥,無端端被縮在牆角的賀徵扯住了裙角。
那時賀徵才七歲,卻已在戰亂裡輾轉流離兩三年,原本護著他出逃的家人陸續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終於在善堂內暫得安身。
可善堂內密密匝匝全是傷病流民,雖州府與豪紳之家常會去佈施粥飯,終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亂世中活下來的人可不將憐憫謙讓,但凡有食物,總是傷病較輕、身體較壯的人能多搶些吃,像賀徵那般獨自流落、沒有大人在旁護佑的小孩子,處境可想而知。
那時他已有兩三日水米未進,身上又燙得厲害,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軀就那麼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為何偏偏牽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時隔多年,她始終記得當時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難過震驚。
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遺忘的小獸,本該澄澈明亮的眼睛裡一片混沌。
那時母親蹲在她面前,溫柔喚著她的小名,“萱兒,咱們將這小哥哥領回家給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儘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歲,但她已能隱約意識到,若無人施以援手,這個小孩兒在善堂裡是很難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親沒有捱過多年沉痾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愛妻的沐武岱遷怒,言道是賀徵不祥,要將他趕出沐家。
對沐青霜來說,賀徵是她與母親一道救回家的,將賀徵留在身邊,就是多留了一點自己與母親之間的回憶。
於是,小小姑娘梗著脖子站在盛怒的父親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強又固執:“母親說過,咱們家要將他養成最好的兒郎,將來是給我做夫婿的,誰也不能叫他走。一輩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實那時才是個蘿蔔丁點兒大的小姑娘,懂什麼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親正在氣頭上遷怒著,講不了別的道理,必須搬出個無法撼動的理由才能留住賀徵。
沐青霜打小機靈,平日裡見著周圍人的模樣,心中明白在世間種種沒有血緣做基石的關係中,惟有“夫妻”這種關係,才是大人眼裡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這樣,她成功地在父親盛怒下留住了賀徵。
待兩年後,沐武岱終於走出了喪妻之痛,待賀徵也算親厚,偶爾還打趣催促他快些長大,莫叫自家女兒久等。
這世間有些事就是越說越真,明明從無婚約,可沐青霜卻總覺得賀徵就是她的人。
她從不吝嗇與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嚴格監督下,沐家對待賀征衣食用度、進學習武等一應事宜上,全都給予了和她相同的規制。
無論是在沐家,還是出外求學時,她總護著他,從不允誰欺負他、瞧輕他。
兩年前來講武堂時,賀徵說不想在講武堂同窗口中再聽到“賀徵是沐青霜的童養婿”這樣的說法時,她雖不大高興,卻還是應下了。
那時她才知,從前在循化的書院求學那幾年,賀徵因這件事被同窗們調笑許久,早已不勝其擾。
講武堂的百名生員裡只有十幾個來自循化,旁的都是來自利州別的城鎮,並不知沐青霜與賀徵有什麼關聯。
沐青霜便叮囑了同出循化的那十來個舊同窗,甚至為此與人打過一架。之後這兩年裡,講武堂內再沒誰提這茬。
“慧兒啊,我明明沒有食言,他怎麼還越躲越遠了?”沐青霜困惑地仰頭看著皎潔銀月,“是不是因為我總是忍不住去找他?總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儀撇撇嘴,將手中空空如也的荷葉揉成團,凌空投進牆角的紙簍裡。
“那誰知道?我四哥說,兒郎們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