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秦跑到醫院,中途給禹明發過資訊,他沒回。
她低頭看看,如果禹明只是在正常查房,穿這身去找他容易引起誤會,於是先回麻醉科換了白大褂,再去疼痛病房。
週末病房相對安靜,舒秦剛推開大門,一位護士老師推著治療車從第一間病室出來。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彼此也算熟了,護士知道舒秦是小組長,笑著說:“你怎麼也來了。”
舒秦剎住腳步,笑了笑:“王老師,剛才是不是來了新患者?”
“在25床,羅主任和禹明在查房,那幾個美國醫生也在,聽說院長他們也會過來看這個專案。”
舒秦點點頭,25床是單獨病房,上一位患者昨天出了院,如果有新病人住進來,只能住這間病室。
“謝謝王老師。”
她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盡頭,門開著,病房裡站著不少人。
第一眼先看到羅主任,羅主任站在病床右側,面色複雜:“這、這可真是沒想到。”
接著舒秦看到了william,william身邊領著專家團隊的兩名年輕美國醫生。
在她往裡走的時候,william無奈對羅主任說:“我也是早上才知道logan是禹醫生的父親。”
舒秦走了幾步,看到了床上的患者,頭皮一木。
是禹學鈞沒錯,他脫去了昨晚那件質地高檔的厚重外套,瘦骨嶙峋跟普通的癌症患者沒有區別。
雖然他一言不發,但是從監護儀的指標來看,他現在應該很疼,衝羅主任微微點頭的時候,一雙眼睛暗沉沉地看著禹明。
舒秦視線漫無目的往前掃,越過人群看到了窗邊穿白大褂的那個頎長身影,他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表情乍眼看上去很麻木,但是她太瞭解他了,知道他現在越平靜,火山爆發起來就越不可收拾。
舒秦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將禹明從地方這帶走。
她朝禹明走過去,然而雙腳像灌了鉛,陡然變得又沉又重。
然後她聽到一個男人說話,是昨晚的那位中年律師,他把羅主任請到一邊,低聲轉達禹學鈞的意願。
“久仰大名,在下姓陳,是禹先生的律師,禹明現在這麼優秀少不了您的教導,禹先生早就想對您表達謝意,今天終於等來了機會。禹先生非常思念兒子,回國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您也知道,禹先生現在受不了大的刺激,可是禹明對他父親的誤會太深——”
沒聽到羅主任的回答,他既是盧教授當年的同事也是禹明的導師,想必知道禹明這些年自己一個人生活。
沒等舒秦走到禹明身邊,禹明終於有反應了,他面無表情把手裡的疼痛量表遞給身邊的同事:“我做不了。”
他嗓腔暗啞像剛吞下了粗糙的沙礫,颳得舒秦耳膜嗡嗡作響。
他邁步往外走,舒秦下意識跟上他,眾人看著禹明,都沒開口,一片死寂中,有人說話了: “禹明。”
聲若遊絲,但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得很清晰。
眾人齊齊看向床上的禹學鈞,禹明依然毫無反應。
禹學鈞望著兒子的背影,用雙臂支撐著身體,咳嗽起來。
“我只需要十五分鐘時間。”
他的確病得很重,禹明冷笑一聲,腳步稍頓。
william率先帶助手離開病房,羅主任體諒地看了看禹明,也沉默離開。
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外人無權置喙。
一轉眼工夫,病房裡連同舒秦在內,只剩下四個人。
陳律師語重心長:“禹明,你父親病成這樣,哪怕從人道主義角度考慮,你也該照顧照顧你父親的情緒。”
禹明橫眉看向陳律師,陳律師愣了愣,往後一退。
禹明盯著他,像是想起什麼,點點頭:“你姓陳,叫陳學安,當年的官司就是你打的。”
他表情平靜,無風無浪,陳律師不知何意,乾巴巴笑了笑:“你這孩子好記性,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居然還認得我。”
“滾開。”
陳律師挺直脊背,勉強保持笑容:“禹明,說起來我也是你的長輩,請你剋制一點。你母親的事我感到很遺憾,但是夫妻之間的事本就不足為外人道,當年你父親做出那個決定也是出於各方面的考慮,盧女士也同意了離婚,你當時還小,難免會產生一些偏激的想法。”
禹明看著一旁笑了笑,病志就擺在邊上,配偶欄上面寫著當年那個女人的名字。
“這裡面存在太多誤會。”
禹學鈞倒回床上,嘶啞地咳嗽幾聲。
他這一咳嗽,外面一陣高跟鞋的聲音,門一開,一個女人滿臉憂色走進來,她應該是早來了,但因為顧忌禹明,早前一直有意迴避,聽到禹學鈞的咳嗽聲,她奔到床邊,彎腰拍撫禹學鈞的背:“學鈞—”
舒秦又驚又恨,禹學鈞也驚怒交加:“你來幹什麼?不是讓你別來嗎?”
舒秦忙要拉走禹明,誰知晚了一步,禹明目光裡戾氣迸射而出,揪住陳律師的衣領人:“你瞎嗎?是不是誤會你比我還清楚,當年官司贏得痛快吧,我媽走了這麼多年了,你拿著禹學鈞的錢活得如何啊!”
陳律師出不來氣,慌忙去抓自己的衣領,舒秦從後面死死抱住禹明的腰身,心裡難過極了。
聽診器碰到她的手背,涼到心裡,可是禹明的身體那麼熱,熱得像要點燃。隔著十幾年的歲月,她第一回 體會到當年那個少年的絕望,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父親在少年的心裡,轟塌了。
她無法想象禹明有多恨自己多恨父親。
“禹學鈞,我告訴你,誰都有資格住在這,就你不配。”
外面一陣腳步聲,應該是院長他們來了,然而禹明的情緒像洩了閘的洪水,根本無從抑制。
“你帶著這女人,馬上給我滾。”
那女人噙著淚花說:“這是病房,禹明,你該記得你自己是醫生。”
舒秦氣得發抖,大喝:“你閉嘴!”
生平第一次罵髒話,她無法抑制自己的憤恨。
禹明眼睛都紅了,鬆開陳律師,朝床邊走去,舒秦從用盡全力抱住他:“禹明!我幫你罵她,這兒交給別人!你先出去!禹明!求求你了!”
william和院長都在外面,也許還有其他同事,這是禹明為他母親做的最長久的一件事,絕不能出任何岔子。
禹學鈞目光深深看著兒子。
禹明死死盯著禹學鈞,劇烈地喘息。
“禹明!求求你!你做什麼都行!別傷到你自己!”
他呼吸依舊紊亂,但是能感覺到背上一陣涼意,陡然意識到舒秦比他還難過,慢慢冷靜下來。
然後,他記起了今天是新年。
記起了家裡有親人在等他。
記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