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以莎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有點虛。
她走在大馬路上,平地打了個踉蹌,被洪佑森扶住。
“你在想什麼?”他問。
“我不知道。”她腦子有點亂。
洪佑森抬起她的臉,正對著自己。今天天氣很好,風和日麗,他金燦燦的眼睛像天上的太陽。
“你想幫他?”
“也不是……就是莫名其妙有點傷感。”
這一整天喬以莎都有點魂不守舍,晚上叫外賣的時候,她一不小心給洪佑森點了個全素披薩,他有點忍不了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
喬以莎抓抓脖子。
“我覺得他們有點慘,你感覺呢?”
洪佑森品味了一會,說:“是有點吧。”他思忖片刻,說:“如果你想幫他,我們就幫他。”
喬以莎:“怎麼幫?你能幫他治療?”
洪佑森:“治不了,他那不是皮外傷。但有另外一種方法,也許可以一舉兩得,還能給他們一個血族的後代。”
“後代?”喬以莎一刀插在披薩里。
“你想睡血族美人你就吱個聲。”
“不是那個意思,還有別的辦法。”
喬以莎頓了頓:“什麼辦法?”
洪佑森:“便捷的方法,他得付出一點代價。”
喬以莎:“不管什麼代價他肯定都會答應,你先說是什麼方法。”
洪佑森俯身到她耳邊,低聲說了點什麼。
喬以莎維持著插刀張嘴的表情,足足三分鐘。
他幫她扣上下頜。“你口水要流出來了。”
喬以莎瞠目結舌:“這叫‘一點代價’?”
他點頭。
“不是……這麼重口的嗎?而且……這事,這事這麼直接就能行?”
洪佑森拿著紙巾幫她擦嘴。
“本來也不復雜,我們身體裡有什麼元素就有機會生出什麼孩子。我有能力控制力量,但是這對元素的純度要求很高,所以需要他配合。不過要快一點,如果他睡下了就沒機會了。”
喬以莎依然目瞪口呆:“這是配合嗎?這……那也不能,那他……”
洪佑森:“就這法子,你可以問問他的意思。”
喬以莎緊著鼻子。
“還用問嗎?這是個正常人就不可能同意吧。”
事實證明,莫蘭並不是正常人。
喬以莎思考了一天時間,趕在莫蘭準備封箱的時候找到醫院。
血族們正在進行著某種儀式,他們將莫蘭圍在中央,沒有開燈,周圍點了一圈蠟燭,周圍莫蘭換了一身白袍,頭髮披散,面無血色,一副躍躍欲死的模樣。
氣氛幽深詭秘。
喬以莎和洪佑森的到來打斷了儀式,眾人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眾人。
莫蘭低聲道:“二位是來送我的?”
喬以莎搔搔下巴:“不是,有點事想跟你說……”
莫蘭:“什麼事?”
喬以莎掃了掃周圍的血族,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莫蘭看懂,遣散眾人。
“說吧。”
喬以莎用了二十分鐘才磕磕絆絆把洪佑森的詭異法門講明白,莫蘭聽了以後,沒有質疑,沒有驚訝,而是認認真真問了句:“能保證成功嗎?”
洪佑森實話實說:“不知道,只是直覺告訴我,大概可以。”
這些模稜兩可的用詞讓喬以莎心裡更沒底了。
“算了算了,還是下輩子見吧,下輩子見哈,你睡吧。”
“我願意。”
莫蘭平靜地說道。
“我相信您的直覺。”
喬以莎:“你可想清楚啊!”
莫蘭笑著說:“我清楚得很。”
他再次叫來親信,在地下室開了一場會。這場會議持續很久,一直到太陽落山,但大多時間都是眾人聚集一起沉默發呆,連最能鬧的聞薄天都安靜了。
大家都被這個匪夷所思的辦法震住了。
莫蘭見久久無人說話,便開始做會議總結。
“就這樣吧,你們要記著,這件事不管成功與否,都要保密。”
修:“主人,我覺得這件事您需要再謹慎考慮一下。”
喬以莎心中默唸:臣附議。
莫蘭說:“我的身體情況我自己清楚,這次沉眠我不一定能再醒來。狼主提供的方法也許能帶來新生。”
聞薄天忍不住了。
“那要沒成呢!不就全完了!”
莫蘭:“凡事都是有風險的。”
聞薄天轉向喬以莎:“你確定這靠譜嗎?”
喬以莎覺得不靠譜,但在外嘛,總要給自己男人面子。
“怎麼不靠譜,你試了嗎你就說不靠譜?”
“鬼才要試!”
“他不行。”洪佑森冷淡道,“他的力量太微薄,不頂用。”
“我不頂用?!”聞薄天從沙發裡蹦起來。“我他媽當盤菜還不夠用?!”
洪佑森理了理襯衫,看向莫蘭。
“你到底同不同意?我餓了,你不同意我們就去吃飯了。”
中間那三個字聽得喬以莎心裡慌慌的。
莫蘭問道:“需要通知狼族其他人嗎?”
洪佑森:“不需要。”他朝喬以莎揚頭。“她同意就行。”
莫蘭走到喬以莎身邊,步伐輕,聲音更輕。
“你同意嗎?”
喬以莎顫顫道:“這事可沒有後悔藥的……”
莫蘭:“我知道。”他彎下腰,貼在她耳邊道,“狼主受到自然的指引,他的直覺是最準確的。比起他我更擔心你,你覺得會成功嗎?”
喬以莎不說話。
莫蘭:“信任具有無限的力量。”
喬以莎身子有點發麻,她咬咬嘴唇,低聲道:“你不覺得這事,就算成了,也有點……那個嗎?”
莫蘭:“哪個?”
喬以莎:“就很亂,懂嗎?”
莫蘭:“你唯唯諾諾的就像個人類。”
喬以莎:“……”
他俯身在她面前,猩紅的眼珠看著她。
夜說不出的漫長。
喬以莎向後退了半步,肩上多了雙手,洪佑森扶住了她。
“你不用勉強。”莫蘭繼續說,“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就沉眠。如果你願意……”他笑著說,“那你得答應我,要做一個負責任的人。”
喬以莎又開始哆嗦了。
“這個這個這個……這麼大的事,要不再考慮考慮吧。”
沒有人回話,莫蘭看向洪佑森,燭光晃動,氣氛在這一刻變得凝重幽深。他們似乎無聲地溝通著什麼。所有血族都默認了莫蘭的決定,他們站起來,看著她,像一片靜默的碑林。
洪佑森撫摸喬以莎的脖子,低聲道:“回家等我。”
“就、就定了?”
“很快的。”他的大手溫柔地推著她的背。“聽我的,先回家,等會我給你帶吃的回去,你想吃什麼?”
喬以莎迷迷糊糊答道:“火燒。”
洪佑森:“好。”
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可能步行回來的,也可能是飛回來的。等回過神時已經坐在桌前,在筆記本上塗塗抹抹。
下筆毫無頭緒,她有點緊張。
不同於等洪佑森高考成績的時候,也不同於面對加斯帕的時候,她細細品味,倒有那麼一點點像那個晚上……
缺氧的高原,氣味濃厚的小木樓。
窗簾動了。
她側目,他踩在窗簷上,高大的身材遮住月光。
房間沒有開燈,絲絲夜風將本該靜止的畫面吹得泛起漣漪。
他將手裡東西遞出去。
“火燒。”
喬以莎接過來,下意識問了句:“你吃了嗎?”
他說:“吃了。”
她定格數秒,再抬頭,他吃得還算乾淨,只是衣領上多少留了一點血跡。
風將桌上的筆記本吹得唰唰翻頁,停在中間一頁,是他們某晚閒來無事寫的買新房計劃。
這邊離洪佑森的大學太遠,而且房子也不夠大。他們原本選了幾個學區房,後來感覺價效比一般。找來找去最後越挑越遠,都快進山了。主要也是他們倆之前都覺得以他們的文化水平,能遺傳個聰明小孩的機率不高,所以還不如親近一下大自然。
可能現在……
洪佑森從窗沿跳下,站在她面前。
“你先吃點吧,今晚可能有點累。”
他身上帶著腥味,喬以莎卻不想躲。
“用我洗個澡嗎?”他問。
她搖頭,看著他的眼睛,這股熟悉的勁當真讓她想起了那一晚。
“你的心很平靜。”他嘴角難得動了動,“真不容易。”
喬以莎拉著他胸口的衣襟往旁一扯,再一推,他就坐到了床上。
她低頭,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了,你說的關於直覺的事。”
他聳聳肩。
她感受到了邀請,還有自我的需求。她眼前再次出現了那張破舊的神像畫,還有雪山,寰宇,種種迷思皆在他雙眼之中。
她將他推倒,鼻尖輕蹭他的臉頰。
他說:“真不吃東西?”
她說:“餓肚子不算什麼,我現在有更餓的地方。”
“你不能這麼激動。”他低聲說,“你的能量太強的話,會削弱他的存在,沒準我們會生一個巫師出來。”
“那就各憑本事了。”
她解開他的衣服,手掌蓋在他的胸口。
“用你最喜歡的樣子來。”
於是,她再次見到了那頭智慧的,靈性的白狼,它幾乎以一己之力霸佔了她整張大床。它純白的毛髮在夜風的吹拂下,像被月光照耀的水草,美麗非凡。
它高高在上看著她,那目光讓她的顫抖,也讓她愉悅。
她伸出雙手,笑眯眯地施了個禮。
“我禮讚你,自然的具現,遍在的主宰。”
白狼用鼻子給她推上床,碰到她的腰,癢得咯咯笑。
夜風越吹越勁,捲起樓下院落裡一棵杏花樹落瓣紛紛。
夏夜飛雪。
他們一笑,雪就向上飄,最後雪花落在桌上筆記本的某一頁上,那上面大喇喇的寫著他們的未來祈願——
買車買房生小孩;長命百歲發大財。
……
這一夜,整一棟公寓樓的人都睡了一個很沉的覺。
後來他們聊起來,都覺得那夜很蹊蹺,時間好像定格了一般,夜幕漫無邊際,天上月亮得心慌,太陽遲遲不肯冒頭。
一覺睡過,好像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