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似有了點關切,“你是聽雨呢,還是想心事?”她久在內宅,這輩子打過交道的高門女眷不知有多少,對沈月儀和梅氏這等人,一眼便能看透,眼神亦帶幾分洞察。
沈月儀只垂首淺笑,“我……聽雨呢。”
這自然是假話,且是故意叫她瞧出來的假話。
老夫人任由她扶著,走到裡面,叫她推開窗,就著噼裡啪啦的雨聲,慢慢地道:“今早你姑姑提起瀾音的婚事,我也想起來,你跟瀾音年紀一般大,這事兒也拖不得了。難為你肯陪著我老婆子,為我解了許多煩悶,你的事,我自然要操心。月儀——跟祖母說說,你中意怎樣的男子?”
這話出乎沈月儀所料,她心跳漸快,臉上浮起暈紅。
“月儀能陪著祖母,已經很高興了。”她答非所問,面露嬌羞。
老夫人便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不必害羞。齊州城才俊不少,不管是飽讀詩書滿腹才華的,還是身手出眾能征善戰的,只要你中意,我定會撮合。像是秦家幾位公子,還有常往來的魏天澤,都是極出挑的。哪怕家世不高,有你姑父照料,將來必能成器。”
這話語氣慈和,滿懷關愛。
聽在沈月儀耳朵裡,卻如雨水涼颼颼地灌進來。
她滿心以為,老夫人留她在壽安堂是想將她留在傅家。
怎麼聽這話卻像是……
沈月儀心裡咯噔一聲,卻不敢流露半分。
期待落空,心亂如麻。她當然不敢說中意怎樣的男子,免得老人家誤會,亂點鴛鴦譜。但如今這情形,她更不敢剖白心事,說她喜歡傅煜——老夫人看中後幫她籌謀是一回事,她不知好歹往裡鑽又是另一回事,老夫人最看重姑娘家賢良淑德,她很清楚。
這種事,哪怕要挑明,也只能由沈氏旁敲側擊,她和梅氏都不能太直白的。
沈月儀九曲迴腸,垂首半天,才低聲道:“我……還沒想好。”
“那就慢慢想。”傅老夫人拍拍她肩膀,“府外那麼些才俊,你看中的,我都成全。”
……
雨如傾盆,從午後一直下到傍晚,將屋簷樹梢的灰塵都洗得乾乾淨淨。
攸桐沉浸在紙堆裡,覺得天色昏暗,便讓春草掌了燈,接著寫。硯臺裡墨磨了幾回,紙上的底稿刪改幾回後妥當了,她才謄到那本策劃書上。而後,將寫廢的紙撕碎,揉成團,隨手丟在旁邊紙簍,再將本子收入抽屜。
手腕懸筆太久,已然痠痛,攸桐揉了揉,才要活動脖頸時,視線忽然頓住。
側間門口垂著的簾帳旁,離她五六步遠處,傅煜不知是何時回來的,正瞧著她。
他彷彿站了很久,那身湖藍色的長衫紋絲不動,唯有雙眼深邃如暗夜。
攸桐方才滿腦子仍想著外面的事,垂頭沉思沒留意,這會兒陡然瞧見,險些驚了一跳。飄遠的心思驟然回籠,她眸光一緊,起身時,腿腳坐得有點僵,下意識扶著書案,微微一笑,“夫君何時回來的,也不說一聲。”
“剛回來。”傅煜淡聲,踱步近前,目光只在她臉上逡巡。
攸桐前晌才窺破他藏著的心思,被他如此注視,心跳不知怎的有點快。
她低頭避開目光,瞧著天色已晚,想繞過去叫人擺飯,卻忽然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漸漸靠近。他在她跟前駐足,那酒味便將她包裹,聞著像是喝了不少。
攸桐微詫,這才想起他今日外出是犒軍,想必難得的在營裡喝了酒。
遂抬眉道:“我讓夏嫂煮碗醒酒湯吧?”
“不用。”傅煜站在案旁,頗有點攬住她去路的架勢,往收拾乾淨的案上瞥了一眼,“寫什麼呢,那樣專注,腳步聲都聽不見。”
“食譜啊,夫君見過的。”
換作平常,他既提及,攸桐定不會遮掩。不過如今傅家正逢內憂,傅德清躺在榻上沒法動彈,傅煜肩上扛得擔子太重,她若說了,夫妻倆又得為此事煩心。她受著傅家的庇護,哪能在這節骨眼添亂?
目光掃見筆架旁的鑰匙,趕緊抓過來轉移話題,“兩書閣的鑰匙,物歸原主。”
“你留著吧。”傅煜沒接。
攸桐詫然,抬頭便對上他的目光,深沉如墨的暗夜蒼穹般,意味複雜。
那目光令她心頭微跳,前晌那一番糾結心思浮起,她看到他的胸膛近在咫尺,喉結滾了滾,氣息熱熱的掃過她臉頰。攸桐臉上被那酒氣燻得微熱,聲音也結巴了起來,“兩、兩書閣裡有夫君處置軍務的文書,想來都是機密。這鑰匙分量太重,我不能留。”
說著,就想逃離。
傅煜卻忽然伸臂攔住,手撐在旁邊書架上,身軀如山嶽般,攔住去路。
可憐的攸桐,立時便被困在書案與書架的間隙裡。
而傅煜沉默不語,只認真看著她,甚至傾身靠近。
外面雨已停了,屋裡光線昏暗,唯有燭火明照。他那張臉貼過來,眉眼英俊、輪廓硬朗,那一身冷硬的氣勢帶著幾分壓迫之感,是男人雄健的氣息,左手摸過來捏住她手腕,眼神深邃而專注。而微敞的衣領裡,鎖骨清晰分明,無端叫攸桐想起那回窺見的胸腹輪廓,叫人臉紅心跳。
她退了半步,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漸漸臉紅緊張。
傅煜半醉的眼底,也漸漸浮起溫柔,夾雜幾許歉然。
“你是我的妻子,同床共枕,性命相托。這把鑰匙,怎麼禁不起?”他靠得更近,兩隻眼睛攫住她目光,溫熱的氣息落在她鼻尖,“先前你說的事,這回南下時,我認真想過。從前是我考慮不周,輕慢了你,我——”他頓了下,有點狼狽尷尬,卻仍清晰道:“我很慚愧。”
不高不低的聲音,嗓音被酒意燻得微啞。
他抓著攸桐的手腕,抬起來,壓在他胸口上,“你若生氣,打我就好,絕不還手。”
攸桐呆愣愣的看著他,手腕像是被滾燙的烙鐵鉗住,那熱意迅速蔓延,令她臉上漲紅。
“你——”她開口,在他胸口輕輕捶了下,“當真不還手?”
“嗯。”傅煜仍盯著她,眼神專注,“從前的錯,讓你受的委屈,往後我會彌補。”
可不就是委屈嗎?在京城裡被人汙衊議論,好容易熬到出閣,千里迢迢地嫁過來,卻碰上他那輕慢冷淡的態度。傅煜又是那樣冷厲高傲的性子,生殺予奪、威儀端肅,讓她連抱怨都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偏安一隅。要不是她心寬,早就氣死了。他還沒事人似的,要不是拿酒遮臉,都不肯說半句軟話。
攸桐被他一說,果真勾起點委屈,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神情,卻叫傅煜心裡一疼。
他捏著她手腕,再度挪到胸口,躬身靠近時,鼻尖幾乎抵著她。
“攸桐,留在這裡,行嗎?”
聲音不高,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