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目光遠遠相觸,徐淑動作微頓,她身旁正奉承談笑的女眷瞧見,亦跟著看過來。便見湖畔美人慢行,綺年玉貌,嬌豔動人——此人是誰,在場的人,豈能認不出來?那日金壇寺的事傳開,許多人還不信睿王妃會跟魏攸桐重修舊好,如今親眼見魏攸桐赴宴,都暗自覺得意外。
不過片刻,被這古怪的氛圍吸引,原本看湖閒談的女眷們,也都或明或暗地瞧過來。
攸桐便是踏著這簇簇目光,走到徐淑跟前。
而後雙手斂於身前,盈盈行禮。
徐淑被許朝宗連著叮囑了兩天,既已忍氣同意,哪能在此時出紕漏?當即笑著攙扶,狀若親熱地道:“可算是來了。難得來京城一趟,我特地請了御膳房裡擅做糕點的御廚過來,做了你愛吃的銀絲軟糕,還是你喜歡的香甜滋味。”說著,又挽住薛氏,微微笑道:“夫人一向都好嗎?”
她慣會在人前做戲,臉上帶笑、背後藏刀。
薛氏卻是性情溫和之人,想著當初攸桐被她逼得走投無路、傷心自盡,過後徐家又窮追不捨,肆意欺凌,心裡頭那道坎過不去,手臂僵了僵,不動聲色地抽回來,道:“都好,多謝王妃記掛。”
徐淑不以為意,招呼眾人到暖閣裡坐著說話。
……
暖閣前的這情形,前後不過三四句話的功夫。
陪在徐淑身邊的多是公侯府邸的婦人,內宅裡見多識廣,即便覺得這情形滿是古怪,卻都按捺著,暗裡打量這兩位恩怨糾纏的女人。暖閣之外的姑娘們跟前,情形可就孑然不同了——
先前徐淑嫁入王府,徐渺借勢狠狠風光了一把。
徐渺雖也是太傅孫女,卻沒姐姐那樣的城府,性子也頗急躁。當初她竄上跳下,拿著攸桐的名聲說事,連在越國公府宴席那樣的場合,都不忘詆譭攸桐,拉攏著交好的姑娘使勁踩,恨不能煽動得所有人都唾棄攸桐,平常又豈會安靜?
這一年裡,幾乎是逢人就說,逮住機會便要嘲諷一番。
跟她有點往來的姑娘,幾乎都知道,魏攸桐厚顏無恥、死纏爛打,跟徐淑已勢不兩立。
誰知眾目睽睽,那邊竟會毫無芥蒂?
有看不慣徐渺仗勢驕蠻的,忍不住暗裡調侃起來,竊竊私語,只等開宴後才稍稍收斂。
但眾人的目光,卻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挪到了攸桐身上。
攸桐淡然自若,造足了勢,等女眷都來得齊全,好奇心也勾得差不多,便看向徐淑。
那位端坐在主位,金釵玉簪,滿身皆是貴重珍寶。
瞧見攸桐的眼色,她自知其意,面上笑容端莊得體,藏在袖中的手卻不自覺地握緊——終究是王妃之尊,千萬人之上的身份,嫁進睿王府後,早已習慣前呼後擁、受人跪拜,要在眾目睽睽下自打嘴巴,談何容易?
然而事已至此,縱不情願,又能奈何?
徐淑咬了咬牙,伸手取了桌上玉杯,而後朝身側侍女低聲吩咐。
侍女應命,快步走至攸桐座位旁,幫著斟滿了酒。
這一番動靜甚是惹眼,周遭女眷不由得停下閒談,望了過來。
便見徐淑舉杯,朝眾人緩緩繞了一圈,而後緩聲道:“今日設宴邀請諸位,共賞春光,著實令人快慰。我這一杯,便先敬諸位,往後得空時多往來走動,也能熱鬧些。”說罷,一飲而盡。
這話來得古怪,旁人卻不敢怠慢,各自飲盡杯中酒。
便見徐淑再度舉杯,這回卻是越過旁人,看向攸桐,道:“你能應邀赴宴,我著實高興。”
“王妃客氣了。”攸桐開口,聲音清越,響在近乎鴉雀無聲的敞廳裡,甚是悅耳。她瞧了眼徐淑,目光又掃過在座眾人,道:“先前並非我不肯赴宴,只是為了避嫌。王妃也知道,前年京城裡,曾有許多傳言——”
她聲音微頓,自哂般笑了笑,道:“說我慘遭拋棄、因愛生恨,不止屢屢糾纏睿王殿下,厚顏無恥地死纏爛打,甚至以死相逼,還曾怨恨王妃笑裡藏刀、橫刀奪愛,暗中咒罵,有許多不敬的言辭。所謂三人成虎,那種時候,我若還敢跟王妃有半點來往,叫旁人傳出去,怕是要說我心腸狠毒,意圖行刺了。沒辦法,只能先避著。”
在座眾人都記得那時的情形,看她主動提起,不由凝神,想聽個究竟。
——畢竟彼時雖滿城罵名,卻多是口耳相傳、道聽途說,沒人真的親眼見過。那些事是真是假,終究令人好奇。
廳裡一時安靜,徐淑聽見那“笑裡藏刀、橫刀奪愛”時,指甲忍不住扣緊玉杯。
但此刻,她已無法計較。
見攸桐目光瞥過來,她只能端出笑意,柔聲道:“那都是旁人亂說,何必放在心上。”
“人言可畏,王妃身在其外,不覺得如何,我卻覺煎熬得很。畢竟京城就這麼大,處處是熟人,誰願意被人無端指點、揣測議論?”她目露稍許嘲諷,掃過在場眾人,帶了點渡盡劫波後的滄桑,“那會兒我才多大?如何受得住那些議論。”
聲音裡,到底帶著難受傷心的味道。
在場女眷並非鐵石心腸,想著那時萬人唾罵的情形,將心比心,難免有人覺得心疼。
有心腸柔善、性情仗義的,忍不住道:“當時我就覺得古怪,覺得那傳言鋪天蓋地的一邊倒,著實狠辣,言過其實,像是有人故意抹黑一般。少夫人也別太傷心,挺過來便好,造謠之人,會遭報應。”
“但願天道輪迴吧。”攸桐衝她感激微笑,而後看向徐淑,“趁著今日人多,王妃不如說句公道話,那些事,可曾有過?”
事實如何,唯有當事人最清楚。
滿廳的目光,幾乎都投向了徐淑。
徐淑被那許多火辣辣的目光盯著,又聽攸桐暗中帶刺,渾身難受之極,卻只能面露疼惜,咬牙道:“都是子虛烏有的瞎話!也不知是誰背後捏造,以訛傳訛!若當真有那種事,我和殿下豈能不知?殿下先前聽見傳言,也曾親口駁斥,只是謠言像潑出去的水,他也沒法攔著。”
此言一出,底下立時響起竊竊私語。
以睿王妃的身份,倘若真有那些事,豈會輕易放過?
如今既否認,便是親口闢謠,蓋棺定論了。
先前那場風波里,本就有人心存懷疑,只是被旁人言論裹挾,不敢質疑。
事情晾了一年,最初一邊倒的架勢過去,有人回想時固然覺得奇怪,也無從證實。如今睿王妃親口闢謠,已是鐵證如山。
席間當即有人竊竊私語起來,這個說當時她就瞧出事有蹊蹺,覺得有人從中作梗,那個說早就看出了端倪,說了也沒人信,你一言我一語,滿屋子裡竟都成了慧眼如炬的明白人,渾然忘了當時也曾以此做笑談。
慢慢地,便有人議論背後造謠生事、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