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講究的是破四舊，立新風, 革命婚禮革命辦, 直到前兩年四，人幫粉碎，婚禮才慢慢像樣起來。可這年頭生活艱苦，農村裡也只是比以往多擺幾桌席，恢復了吹嗩吶這些個傳統，彩禮和嫁妝又哪裡置得起多好的。

可看秦家今天抬的，光新傢俱就添了三大件, 這裡可就是十二條腿，秦家那房子新蓋不久，其它傢俱也都是好的。還有縫紉機，這在青湖村可沒幾家人有，一群瞧熱鬧的婦女就都議論起顧家閨女嫁了個好婆家來。

顧金盛今天滿臉都是紅光，秦家彩禮抬過來，給顧家的臉面掙得足足的。

八號一個早秦家就忙了起來，林春華和相熟的人家提前兩天就打好了招呼，正日子這天借她們的桌凳和碗筷。

這年頭誰家的碗筷都不會富餘很多，辦一場喜事通常要借七八戶人家的餐具，家家都是如此，所以每家的餐具除了筷子，其它都是有記號的，比如秦家的碗底就刻的有字，這樣出借給旁人也不用擔心會弄錯。

有和秦家相熟的一早就來幫忙了，男人和秦志剛秦志華兄弟倆個扛桌子凳子搬碗碟，女人則都擠在灶房和院子外頭的一塊空地上幫著洗菜擇菜，今個都是大鍋菜，且出菜得快，院外頭空地上還專門壘了個臨時用的大灶。

張荷花男人手藝不錯，村裡誰家有喜事一般會請了他來做席，她自然也跟了過來幫手。這會兒她跟秦曉妹站在一處洗菜，她一邊洗菜，一邊跟秦曉妹道：“曉妹你最高興了吧，玩得最好的小姐妹成你大嫂了。要說小婉那丫頭也是個有福氣的，你哥現在腿好了，大好的前程，她嫁進來可就是軍官太太了。”

邊上幫著切菜洗菜的婦女們就都豎起了耳朵。

秦曉妹自然是高興，聽張荷花這樣講，她也笑著應：“高興啊，不過我哥福氣也好，小婉跟我哥定下的時候，我哥的腿醫生還說是治不好的呢。”

言下之意，顧婉不是貪圖的什麼軍官太太才嫁給她哥的。

一幫子女人聽著還有這麼一回事，就都道顧婉命好還旺夫。

秦志軍今天穿上了一身軍裝，跟著秦大有後邊招呼客人。從昨天開始就陸續有隨禮的人來了，這時候大家條件都不甚好，來吃席的隨禮大多是帶點自家的糧食、菜什麼的，也算是貼補貼補辦喜事的人家，通常這種的是正日子頭一天就送來了，今天一早來隨禮的，大多是隨的錢票了，秦大有就在廳裡收禮上帳，這往後回禮都是要翻出來參考的。

顧家這會兒也忙翻了，秦家的彩禮昨天都抬了過來，祝鳳仙領著王水英這會兒在打點顧婉的嫁妝。東西是昨天夜裡就裝好了的，這會兒都抬到了廳堂裡，婆媳兩個正往上邊貼紅雙喜字。

來送嫁的親眷瞧著擺了半個廳的嫁妝哪有不眼熱的。前幾年吃飽飯都難，也就今年分田到戶了日子才有了點起色，尋常人家嫁閨女，男方的彩禮就幾十塊錢，甚至就只是一擔糧食，女方家一般也就陪嫁兩床被子。

好幾年沒見這樣的場面了，傢俱、縫紉機、手錶，碼得整整齊齊的兩床被子兩床線毯，一對鴛鴦枕頭和枕巾。洋鐵臉盆，開水壺，百子桶，還有兩口箱子裡不知裝的是什麼，這就要到男方家曬嫁妝時才看得到了。

顧婉這也算是風光大嫁了。

這對親結得，秦家大方彩禮給得足，顧家呢彩禮一件沒留的全都添進了顧婉的嫁妝裡由她帶回去，村裡人誰不對這兩家人高看一眼。

農村嫁女兒很多人家都是要賺彩禮的，做得面子上好看些的會意思意思留一部分，像顧金盛這樣全部給女兒陪送走的不多。

顧婉早早的就起床了，換上了秦志軍給買的那條紅色的連衣裙，裙子很長，裙襬直到小腿肚那裡，今兒給她梳頭的是她大姨祝金仙，祝金仙父母健在、夫妻恩愛、兒女雙全，和兄弟姐妹相處的也和睦，做全福人是再合適不過的。

要說破，四舊那些年，許多封建俗禮都破了，現如今又都漸漸恢復了。祝金仙一邊給外甥女梳頭一邊口裡說著祝福的話，她手巧，給顧婉盤的發很漂亮。

顧婉雖好些天沒見過秦志軍了，可他每晚都會溜到她窗下和她隔著窗子說會兒話，到現在反倒不是那麼緊張了。

祝大姨簡單給她講了下一會兒婚禮上要注意的就出去幫忙去了，顧婉在房裡坐了差不多有一兩個小時，忽聽到秦家那邊有嗩吶喇叭聲響起，她房外的廳堂裡的人群就都往外移動，院子裡響起人群的喧譁聲。

祝鳳仙跑了進來，摟著她就哭了起來，嘴裡還能邊哭邊唱著什麼，她身後一群瞧熱鬧的擠了進來，顧婉就有些無措。她知道有哭嫁這麼一個風俗，這兩年也見過村裡姑娘出嫁時的場景，可也只見過幾回，並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只是見她媽哭，想起往後她就要換個家生活了，鼻子也酸了起來，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回抱住祝鳳仙，帶著哭音喊了聲：“媽……”

祝金仙在一旁勸著妹妹，“小婉嫁得近，嫁的人家也好，出去是享福的……”

秦志軍領著嗩吶隊一進顧家家門，嗩吶隊的人留在院子裡繼續吹著，他就大步往顧婉房裡去了。

他有許多天不曾見過小丫頭了，瞧熱鬧的人群見是他紛紛給讓出了路。一見到接親的來了，今天負責送嫁的顧超就張羅著今天幫忙抬嫁妝的準備起來。

秦志軍一進房裡，別的什麼都沒注意到，只看到顧婉臉上有淚了。

他心裡一緊，隨後聽到丈母孃的哭詞，才意識到哭嫁這個習俗，可小丫頭哭了他不捨得。

幾步走上前，衝祝鳳仙喊了一聲：“媽。”

祝鳳仙放開顧婉回頭瞧著秦志軍愣了一秒，一時沒反應過來，意識到女婿這是改口了，忙應了一聲去抹臉上的淚。也不好意思再哭了，轉而叮囑顧婉道：“嫁過去就是秦家人了，往後只管孝順公婆，照顧丈夫，友愛弟妹妯娌，家裡不用你擔心，我跟你爸都好，有你哥哥嫂子照顧著。”

顧婉哽咽著點頭，秦志軍看得心疼死了，當著一屋子人，他強忍了要給小丫頭擦掉眼淚的衝動，走上前道：“婉婉，我來接你。”

祝鳳仙趕忙站起身退到一邊去，祝金仙扶了顧婉起來道：“對對對，不能誤了吉時。”

兩家很近，也沒請什麼花轎，秦志軍直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有看熱鬧的小孩子哦哦起鬨起來，婦人姑娘們都跟著鬨笑，一群人給讓出了位置，跟在新人後邊走著。

秦志軍抱著顧婉一出門，嗩吶隊打頭，他抱著人跟在樂隊後頭，再後邊是顧超領著一幫子人或拎或抬著顧婉的嫁妝，一群瞧熱鬧的都追在後邊。

秦大有和林春華早候在大門口，兩人今天衣領子上都別了朵小紅花，滿臉的笑。

秦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