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讓柳螢想起了小學時候那個嚴肅的老教師講課的姿態。
“以上情況皆是屬實對吧?”
男人忽然把柳螢的手機放回她壓在膝頭的手心裡,本來公事公辦的語氣終於也緩和下來:“我不是狗仔,今天過來也不是為了扒你的隱私,剛才那些話也只是為了核實情況。你好,我是一名調查記者,現在正在調查的正是長任醫院及其他類似的機構,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得到柳螢同學的配合和幫助。”
調查記者,顧名思義就是從事調查性事件報道的記者,他們還有個別稱,揭醜記者。
同普通新聞時事記者和娛樂狗仔記者截然不同,他們進行的報道往往都是些不為人知的黑色領域事件,往往因為站在政界或是商界的對立面而遭到強烈的打擊報復。
柳螢差不多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會把自己遮擋得這麼嚴嚴實實不露臉了,作為調查記者,他得罪的人太多了,高調點就很可能被帶去秘密解決掉了。
不過柳螢並不打算全然信任對方,儘管他的重點是柳螢進長任醫院以後的經歷,並沒有提及自己當初進醫院的原因,想來也是把柳螢小時候說的“能聽懂狗叫”當成了孩子的謊話。
但是一個習慣性從蛛絲馬跡抓線索的記者,絕對不可能輕易地略過這些看似不經意的小細節,只有一個可能:他知道提及那件事會引起柳螢的強烈反感,所以故意壓下不提。
柳螢不太確認對方的身份,不過現在被關在車內只能選擇配合:“你想知道些什麼?”
男人也察覺到了柳螢的警惕,不過沒有生氣,反而很是欣賞地打量了她一眼,這小女生有著同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穩性格和自我保護意識。
先前他本想趁著柳螢脫離人群的時候把她攔住,但是沒想到這姑娘有那麼強烈的危機意識,幾乎是一眼就察覺到了角落的他選擇回保安室找朋友求助。
要不是他乾脆利落地選擇上前帶走她,估計就真的沒有機會與她談話了。
“放輕鬆,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問完問題還可以送你回家。”
男人企圖安撫柳螢,不過這對柳螢似乎沒有用,她甚至還皺了皺眉打斷了他的話:“謝謝,不過不勞煩你了,我等會兒坐公交車就好了,請開始你的提問吧,我知道的都能告訴你。”
被這樣一個小姑娘這樣老成地教育了一番,男人也略微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過他也沒有辦法,長任醫院這兩年進去的人急速增加,但是出來的人太少了,就算有出來的青少年,大多數也因為之後的表現不符合家長的期望再次被送進去。
真正回到正常社會的孩子,屈指可數。
男人這會兒不知從哪兒摸出個錄音筆和小本子,結果沒摸出筆,柳螢默默地把自己夾在筆記本中的鋼筆遞過去。
男人也覺得有些尷尬,輕咳一聲道了句謝,收斂了心中的古怪後定了定神開口問道:“長任醫院的費用是多少?”
“所謂的治療費是六萬,似乎根據“病症”的不同收費也不一樣。其他的還有住宿餐飲費,病服費,電療費,專家面診費等雜七雜八的費用吧,一年下來聽話的大概需要十萬到二十萬左右的費用,不聽話經常挨電的費用就高得多了。像你這樣在校門口逮我然後鎖車裡盤問對他們來說也是常事,所以剛開始我才想逃,不過他們的車大多都是麵包車,你這樣的私家車太舊也太小了。”
柳螢微微挪了挪位置似乎是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她頭側靠在車窗玻璃上似乎面色淡淡地看著外面的路燈,只露出半個側臉和小巧圓潤的耳垂。
她繼續道:“所謂的電療並不是網上說的什麼科學高頻電流治療,也不能治療任何病,只是簡單的一種懲罰手段而已,把學生綁在椅子上用不致死的程度來電擊,電一次收費250,每週向家長報一次賬單,我在的那年有個男生的家裡一個月收到了七萬的賬單。”
除去最開始的那幾周,後面柳螢被“電療”的次數變得極少,倒不是為了給柳青山省錢,而是那所謂的“電療”實在是太痛苦了。
電流穿過全身的時候並不是渾身麻痺的感覺,而是劇痛,被束縛在椅子上的人隨時都保持著清醒知道自己不會死,但是無數人卻更期待死亡。
“會在哪些情況下被電療?”
“很多,起床晚了,刷廁所不夠乾淨——別驚訝,長任醫院沒有任何清潔工,所有的打掃工作都是我們在做,地磚上不允許有灰塵,垃圾桶中不許有垃圾,床上不許有被子,違規的話都要被帶去電一下,甚至在木教授演講的時候不夠專注沒有及時鼓掌,表情不夠真誠,沒有及時掉眼淚,都要受罰。”
男人正在紀錄的動作有微微的停頓,啞然片刻後才有些乾澀的開口:“懲罰的手段除了電療還有什麼?”
“脫光衣服跪在醫院食堂門口,無論男女,無論天氣。喝光馬桶的水,被關在兩平米沒有窗戶的小黑屋一天一夜,期間不許睡著,必須全程背誦醫院的守則……”
男人的問題越來越簡潔,柳螢的回答也越來越讓人覺得觸目心驚。
可是明明在說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就連正在做紀錄的男人的字跡都逐漸潦草,偏偏才十五六歲的柳螢仍是一派鎮定的模樣,不慌不亂地慢慢說著話。
就好像她在說的事情與自己全然無關,沒有絲毫憤怒或者恐懼。
就在男人準備繼續下一個問題的時候,一陣劇烈的響聲忽地炸開,車子的前擋風玻璃被一塊厚紅磚重重砸碎,與此同時緊跟著的還有幾道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的光束射進來,男人立刻就猜出這是警用強光電筒!
“不許動!不然小爺我的棒子不客氣了!”
傅漣把手中的磚塊丟到地上,捏緊了另一隻手中的棒球棍,透過破碎的玻璃他已經看到了柳螢,掃一眼確認她沒受傷後總算是微微鬆了口氣,抬手示意身後的薛盛陽等兄弟跟上:“把柳螢先弄出來再好好搞這個匪徒。”
柳螢也沒想到傅漣會來得這麼快,而且會叫上將近十來個高壯男生,弄得跟不良社團群毆似的。當然,這些男生都是傅漣平時一起打球的兄弟,雖然個個人高馬大肌肉發達,但是內裡還是遵紀守法的好孩子。
在這個男人把手機丟回她的第一時間,柳螢就默默地開機按下了緊急撥號鍵——自從上次周洋的事情過後,傅漣就強行要求柳螢把自己設定為第一緊急聯絡人了。
她一直裝著淡定的模樣慢吞吞地回答問題拖延時間,並且在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就不經意地提及了她的所在位置和車的特徵,以便電話那端的傅漣可以順利找到自己。
傅漣也沒有辜負柳螢的信任,他叫上了這一眾兄弟,開著自己爸爸的越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