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朵連忙正過身側的兔子包,試圖遮住百褶裙上的汙漬。
她想用往日的面貌與他打聲招呼,嘴角扯了扯,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怎麼都抬不起來。
“江先生。”
仍舊是綿軟的聲音,卻是掩藏不住的疲累。
即便如此,還要強打起精神,在他面前故作堅強。
甚至掩藏自己的狼狽,保留殘存而可笑的體面。
他聽著尤為刺耳。
他們僅有的幾面之緣,他已經見過她太多面。
喝醉的,慌亂的,害怕的,心虛的,驚訝的,堅韌的,羞憤的,狼狽的,堅強的。
明明大部分都是脆弱的時候,她卻始終不肯展露一絲脆弱。
“怎麼會在這裡?”
林朵坦白:“找人投資。”
“打算怎麼回去?”
林朵想也不想,就答:“在等末班車。”
她並不認為江禮會關心自己,只是恰好路過,下來看一看她的笑話罷了。
畢竟,他親口說過,他並不善良。
她並不是一個大方到可以讓人隨意取樂的人,因此她下起了逐客令。
“江先生,您快上車吧,您的褲腳都溼了。”
“是嗎。”江禮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多久一班?”
林朵的語氣故作輕鬆:“大概半個小時,今天下雨,所以晚了一點。”說完,又歪頭問,“江先生打聽得這麼清楚做什麼,您也要等公交嗎?”
“我陪你等。”江禮頷首,“現在是下班時間,我正好很閒。”
他邁步,踏上防水臺。
手中雨傘一半被亭沿遮住,一半露在外面,雨打在上面,噼裡啪啦盡是悶響。
當真是一起等下去的架勢,他無言而立,她撫著手臂靜坐,雙雙靜默聽雨。
風攜著涼氣而過,她暗吸一口氣。
天色漸漸暗去,他還是沒有動的意思。
林朵悄悄側頭看他,他氣定神閒,臉上並無為雨所困的難處。
她自然耗不下去。
“江先生。”她喚他,“如果您下車的目的是為了戲弄於我,那麼我想,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驚訝於她的直白,江禮面上未顯,只是偏過頭,與她對視。
林朵轉過臉,避開他比雨還涼的目光,搓了搓手臂。
“你早就知道末班車時間已經過去,說陪我等,不就是想看我空等一場的笑話。就像那天你——”
她自嘲一笑,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你從未打算伸出援手,卻還要看我乞求你的樣子,看窮人為錢所困,來滿足你們這些資本家的無聊趣味。”
“如果看夠了,就請回吧。”
江禮沒有開口,視線仍舊落在她的臉上。
看她受傷過後,破罐破摔的剖白;看她脆弱之時,滿身是刺的坦然。
她只是被耍夠了。
拒絕二字明明可以直說,偏偏要用最傷人的那一種表達。
以開會為藉口,讓她苦等幾個小時,把她的真心摔在地上踐踏,好玩嗎?
她從不仇富,哪怕自己生活貧困,父親家財萬貫也不願出錢供養自己,也未在心底留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但是這一刻,她突然討厭起了他們,討厭虛假偽善的模樣。
江禮又重複了一遍最開始的問題:“打算怎麼回去?”
這一刻,發洩了心中部分戾氣的林朵,心情突然好了許多。
他想做復讀機,她也不介意陪他復讀。
“在等末班車。”
江禮握了握傘柄,心中沒由來有些煩亂。
看著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莫名地,想要掐住她的脖子,將她狠狠嵌進牆裡,看她流出淚來,乞求自己。
不。
他更想把她扔在床上,壓在身下,狠狠作弄她。
看她無處可依,不得不緊摟自己,將他視為全部,嬌聲哀求的樣子。
他突然很想抽菸。
黑色雨傘驀地被人丟到地上,林朵偏過頭,就看到江禮步伐翩然向她走來。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強行將她抱起。
“江先生,您要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車門被人從裡面開啟,不管林朵如何捶打他的胸口,江禮都無動於衷。
她被穩穩放進車內,緊接著,江禮也坐了進來,就在她的身旁,高階衣料與她緊緊相貼。
“放我下去!這裡太擠,我不要坐。”林朵故意找藉口,非要下去不可。
江禮單手鉗住她不安分的手臂,淡淡偏過頭。
“這位小同學說太擠了,聽見了嗎,陳助理?”
“……”
下一秒,陳助理開啟車門,從車的另一邊下去。
臨上車之前,他又跑到站臺上面,把江禮扔掉的雨傘撿了回來,這才跑回車上,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去。
車穩穩行駛,壓著雨水而過。
唯餘公交站臺寂然,好像什麼都未發生。
*
空調開始吹熱風,林朵的身上暖了許多。
陳助理看起來沒什麼表情,暗地裡,眼睛卻忍不住順著後視鏡向後瞟,光鮮亮麗的總裁助理,竟成一個偷窺狂魔。
江禮忍無可忍,降下擋板。
車內空間減少一半,空氣中,二人的呼吸逐漸交織。
林朵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吸入一口涼氣,她連忙用雙手掩住口鼻,生怕自己打噴嚏。
下一秒,她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溫暖的體溫包裹。
偏過頭,一件高階西裝外套,已經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來是西裝的餘溫。
“江先生。”林朵抓住空空的西裝衣袖,開了口,“我並不是一個懷有感恩之心的人。”
“……”
江禮突然懂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樣最好。”江禮說,“正好我想不出,你身上有什麼地方,值得我所圖。”
林朵點點頭,說:“那我們兩清。”
“……”
車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