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西紅柿炒蛋、排骨湯……等等加了十八層濾鏡的圖,滿桌親戚依次傳閱,紛紛捧場,各種禮節性讚歎不絕於耳。
“沒事,沒事,就是生育方面可能差點。”嚴母跟七大姑八大姨謙虛道:“不過已經說好了去美國代孕三個孩子,兒女雙全才好嘛!我同意他們有一個小孩可以姓曾……”
各種複雜滋味從嚴峫心底洶湧而出,說不上來是好笑還是感慨。在這一瞬間,滿地尖叫亂跑的小堂妹小表弟、隔壁桌襁褓裡嗷嗷大哭的小侄女兒、以及連認都認不全的遠房未來妹夫弟媳婦們,都讓他心底驀然生出一絲陌生的嚮往和惆悵,儘管他自己都說不清那迷茫從何而來。
嚴峫悄沒聲息地站起來,退出廳堂,站在後院門廊邊點了根菸,拿著手機怔忪了很久,終於打開了微信。無數未讀資訊叮叮噹噹地排列出紅點,那是市局同事們發來的生日祝賀,魏副局、苟利、秦川、技偵黃興、馬翔、高盼青……
嚴峫點開“姓陸的”,遲疑良久,幾番輸入又刪除,才最終按下了傳送鍵:
【在哪呢?】
江停沒有立刻回覆。
勸酒聲,吆喝聲,大聲談笑和互相揶揄的聲音從廳堂方向傳來,儘管私下也有各種齟齬和不愉快,但聚在一起時還是熱熱鬧鬧地,像一大家子。
嚴峫拿著手機,漫無目的地順著門廊往下走。這時天色已經晚了,門廊上亮著燈,花園裡睡蓮飄來輕微的芬芳,夜蟲伏在草叢間長長短短鳴叫;不知何時嚴峫走到後廚門口,透過玻璃窗,只見圓桌上放著精心準備好的三層蛋糕,漂亮的裱花宛如工藝品,新鮮奶油在燈光下泛著微微的橙黃。
嚴峫心中一動,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發給江停。
誰知這時江停的回覆正好過來:
【在家呢。】
燈光下的三層大蛋糕成功傳送後,僅僅只過了三秒,嚴峫手機再次一震——
姓陸的:【生日快樂。】
【以後年年生日都要平安喜樂。】
嚴峫心頭一燙,那瞬間五臟六腑都被熨平了,說不出的舒坦從全身上下每個毛孔中滋滋地冒出來,過電般的酥麻從腳心一路升到頭頂,在腦海中激起無數喜悅的煙花。
迫不及待要見到那個人的想法突然就山呼海嘯般爆發出來,在嚴峫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哪種衝動如此的焦灼迫切,將每根神經乃至於耳膜都震得轟然發響。
他甚至連一刻都等不得,匆匆把手機往懷裡一揣,轉身就奔回了熱鬧的廳堂。嚴母正四處尋找兒子過來敬酒,迎面只見嚴峫大步流星般走來,俊美的臉上還帶著笑,映著滿屋燈火熠熠生光,不知怎麼竟然亮得她都愣了一下;緊接著她就被嚴峫拉住了,在喧鬧的背景中喊道:“媽你們先吃著,我回去了!”
嚴母愕然問:“蛋糕還沒切,你上哪去?給我把蛋糕切了!”
嚴峫隨便想了個藉口:“市局臨時有事……”
“再有事你也給老孃把蛋糕切了,你以為那玩意便宜嗎?!”
嚴母一疊聲招呼表弟表妹堂弟堂妹們幫忙把蛋糕從廚房推上來,拽著兒子的手,摁著他的頭在周遭的生日歌中一塊塊切好,裝進滿摞銀色的小碟子裡。小孩們這邊剛捧著蛋糕一鬨而散,那邊嚴峫就立刻把刀一放,把點綴著櫻桃的蛋糕塞給他媽:“我走了!”
嚴母嘿地一聲,只見嚴峫衝上去擁抱了下他爸,兜頭就往外走。嚴父都被兒子突如其來的熱情搞懵了,還沒來得及發問,就只見他頭也不回沖出了大門。
“你這孽障!”嚴母跟在後頭追到門口,哭笑不得吼道:“你到底要去哪,大晚上的開車小心!”
“我知道!”嚴峫發動汽車,漂亮地三角掉頭,從車窗裡探出頭笑道:“媽我愛你!回頭見!”
大奔轟鳴一聲揚長遠去,嚴母莫名其妙地站在臺階上,而前院只留下了一溜尾煙在路燈中緩緩飄散。
晚上十點,市中心車流稍微有所緩解,商業區燈紅酒綠,半開的車窗中飄來大都市夜晚特有的陣陣香風。
大奔在紅燈前緩緩停下,嚴峫隨意瞥了眼後視鏡,從車門側邊摸出手機,給“姓陸的”發了條語音資訊:“猜猜我在什麼地方?”
螢幕上方顯示輸入中,少頃又停下了,江停發回的也是語音:
“回家路上?”
嚴峫嘴角笑容加深,還沒說什麼,突然視線餘光瞥見路口對角一家燈火通明的蛋糕店,剛到嘴邊的話就轉了個彎:“嗯,我還給你帶了生日蛋糕。”
他幾乎能想象出江停在那邊啼笑皆非的神情,未幾果然聽見那個人似乎帶著笑意的回答:“行吧,開慢點,不急。”
紅燈轉綠,前車開始發動。嚴峫收起手機,迅速向左右張望了一眼,趁著右轉車道尚空的幾秒鐘飛快打燈變道,大奔一個漂亮的穿插,呼嘯著開上橫向街道,然後再U型轉彎開回路口,穩穩地停在了蛋糕店門前。
幾分鐘後他託著特意用白紙袋包好的切塊蛋糕走出店門,把紙托盤放到副駕駛座上,正要發動汽車,突然從側窗外瞥見了什麼,動作一頓。
——剛才他臨時變道過來的路口紅燈下,一輛普普通通的銀色現代停在路邊,既沒有前行也沒有雙閃,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
嚴峫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絲奇怪的感覺:我剛才是不是在後視鏡裡見過這輛車?
這個想法其實是有點無稽的,建寧市街道上這樣的家用代步車極其常見,長得幾乎都一個樣,不細看車牌的話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但嚴峫畢竟當了這麼多年刑警了,對某些事物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敏感,像是什麼陰影從心底最深處快速地掠了過去。
嗶嗶——
後面響起喇叭,嚴峫皺了皺眉,踩下油門右轉。
他剛才這一停頓,也只是幾秒鐘的事情,任何人都看不出異常。嚴峫也有意不表現出什麼異狀來,再次上路後便時刻注意後視鏡和側視鏡,不多時只見左側車道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再次閃現出了一輛銀色車身的影子。
嚴峫眉峰微跳。
是那輛現代。
這麼巧?
嚴峫這人活了三十多年,最不相信的就是一個巧字。他腳踩著油門略微往下,被改裝過引擎的S450發出沉悶的轟鳴,陡然加速變線,繞過前車飛馳過紅綠燈;在下個明明應該繼續往前行駛的路口,他卻打燈往右一拐,同時瞥向側視鏡。
不遠處那輛銀色車影果然亮起右轉燈,顯然要跟上來!
——有人在刻意跟蹤!
什麼人大膽到敢追蹤刑警副支隊長的車?
“找死的孫子……”嚴峫低聲罵了句,刻意降下車速,單手把著方向盤,同時看都不看地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餵馬翔?還有人在局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