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在談判審訊中有非常重要的一環,就是跟問詢物件拉近距離,消除警察身份給人帶來的天然戒備,一旦對方從心底對你放下隔閡,就能以主動的姿態配合問詢,也更有可能提供更多線索。
“你說嚴隊嗎?他只是看著兇,其實人可好了,經常自掏腰包給我們買吃的,帶我們實習生也盡心盡力。”韓小梅眼角餘光偷覷著少女的神情,想了想又故意道:“他表面上嚴厲只是因為不會跟女孩子相處,實際上可害羞啦,據說出去相親都是別人拒絕他,到現在都沒交上女朋友呢。”
步薇嘴角勉強挑了挑:“我有點怕他,但是……”
韓小梅敏銳地察覺到了那絲欲言又止:“但是什麼?”
步薇抱著自己的膝蓋,眼圈又微微紅了。
她天生有種特別能激起人憐愛之心的神韻,不僅對異性如此,甚至對同性也非常明顯。韓小梅一看她那含水的眼睛,心立刻軟了大半,抱著她的肩頭勸道:“沒事的,告訴姐姐,我不告訴別人。”
“……從來沒人抱過我,我爸只會打我,一喝酒就打我出氣……從沒人像那樣,像大哥哥一樣抱過我……”步薇發著抖吸了口氣,把臉埋在韓小梅臂彎間:“那種、那種安全感,我真的從沒有過那種安全感——嗚嗚嗚……”
步薇畢竟沒有到那講風情的年紀,就像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美貌似的,一哭起來就像個嚎啕的小孩。但也正因為如此她的哭聲才格外觸動人心腸,韓小梅不斷拍撫她纖瘦的背,憤怒地想如果我有這麼漂亮的妹妹或女兒,我天天疼她都來不及,怎麼這世上會有人捨得打她呢?
“你、你千萬不要跟別人說,我,我真的很害怕,我會好好配合的,我真的會好好配合的!……”
“好好好,不說不說。”韓小梅一邊拽著袖子給她擦眼淚一邊趕緊哄勸:“姐姐保證不告訴別人,來,姐姐給你剝個桃子吃。”
步薇抽抽噎噎地,雙肩一抖一抖,仰起臉來可憐地望著韓小梅:“我能不能……”
“能不能什麼?”
少女在韓小梅鼓勵的眼神中用力嚥了口唾沫,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能去看看……看看申曉奇嗎?”
她這個要求對警方來說簡直求之不得,哪怕像韓小梅這樣初出茅廬的小實習警都很清楚,主動與被害人接觸往往是證人願意站出來幫助警方的第一步。
“好,沒問題!”韓小梅喜出望外,隨即突然反應過來:“但我沒許可權帶你去重症病房——你等等!我這就回來!”說著風一般掠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匆匆撥通了電話:
“喂,嚴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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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李雨欣他爸是什麼態度,牴觸反抗也好,非暴力不合作也好,他閨女現躺在我們市局法醫解剖室裡,要是他再不主動跟江陽縣派出所溝通線索的話,別怪我親自去江陽把他銬來建寧!……什麼,不合規矩?我去他孃的規矩,破案才是我們刑偵人員的第一條規矩!!……馬翔你等等,韓小梅那丫頭正在給我打電話。”
嚴峫hold住馬翔,接通韓小梅:“怎麼著了你又?”
隨著手機那邊傳來的急切話音,嚴峫的面部表情漸漸發生了非常古怪的變化:“……我讓她有安全感?”
“她從小被她爸家暴,姓汪那胖子也不像是什麼正經人,可能她長到現在都沒接觸過靠譜的成年男性。現在她想去看看申曉奇,我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是受害者想對警方開口的重要徵兆!所以如果嚴隊你領她過去重症病房的話,也許對她的主觀意識有很大推進作用……”
剎那間嚴峫思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而在意識深處,一幕相似的畫面漸漸浮現出溫暖的光影。
那是某天深夜安靜的公寓,燭光發出噼啪聲響,江停坐在餐桌對面仔細吃他那份意麵,眼睛都愜意地眯了起來。那樣子真是又精神又好看,在嚴峫眼裡甚至還有一點點可愛——當然嚴峫知道,江停都沒注意自己已經偷偷地斜覷了他好多眼。
“謝謝你。”
“謝我什麼?”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你總讓周圍的人感覺到安全。”
嚴峫兇巴巴慣了,那是第一次被人說有安全感,像是貓爪在心裡最癢的那塊兒軟肉上撓了一記,餘韻嫋嫋地回味到現在。
“行吧,”嚴峫打斷了韓小梅,“你先回病房等著,我這就上去。”
韓小梅躊躇滿志地:“哎!”
申曉奇跟步薇的情況不一樣,雖然在重症病房裡待著,只能靠儀器維持呼吸,但心急如焚的申家父母和親戚卻天天來準點報道,病床前從沒缺少過人。
受害人的狀況到了這一步,其實絕大多數人都放棄了,只有父母還不甘心地拼命祈求著最後那點希望。所以之前當嚴峫以私人身份詢問他們要不要轉去私立醫院、嘗試國內還沒正式引進的全新治療方法時,申家夫妻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甚至感激得差點當場掏錢來強塞給嚴峫——他們急暈了頭,沒聽清楚嚴峫說“那私立醫院是我爸出錢投資的”這句話。
現在他們唯一等待的就是德國那批藥順利進口,之後就可以安排人事不省的申曉奇進行轉院了。
嚴峫親自領著步薇來到重症病房樓層,對看守在門外的便衣民警點點頭,後者心領神會,沒驚動病房裡的人,悄沒聲息地退到了遠處。
“喏,就在那。”嚴峫拍拍步薇清瘦的肩:“是不是已經認不出來了?”
步薇突然抱住了嚴峫的手臂。
“……”隨著她這個動作,嚴峫眉梢微跳,低頭瞥去——但少女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她緊緊盯著玻璃窗內的病床,張大了眼睛。
申曉奇本來確實是個英氣勃勃的少年,但現在一次次開顱治療和輸液讓他全身浮腫、多處青紫,甚至已經有點難以辨認了。從病房玻璃窗外望去,他大半身體都被淹沒在各種軟管中,除了儀器還勉強顯示著心跳外,幾乎很難讓人察覺到他還是個活人。
步薇似乎在輕微地發抖,半晌側仰起頭,望著嚴峫。
這個角度讓她臉頰看上去就像顆瑩潤的珍珠,嚴峫眉頭擰起:“怎麼?”
出乎他意料的是步薇喑啞地問:
“……我是個壞孩子嗎?”
嚴峫略一思忖,迎著她期盼的注視搖了搖頭:“害申曉奇到現在這個地步的真兇不是你,沒必要太過苛責自己。你的義務只有配合警方儘量提供線索,剩下抓犯罪分子的任務、以及保護你們這些受害者的責任,都是我們警察的。”
“……”少女一動不動站著,良久後向他綻放出了一個極輕又極美的微笑。
——就在這時候,背對病房視窗的申母恰好一回頭,立刻放下手中的熱毛巾站起身:“嚴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