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一跳,霎時江停把手抽了回去,站起身。
“你睡了嗎?”
把手咔噠轉了下,似乎是她想推門——緊接著江停揚聲道:“別進來!”
楊媚的動作停止了。
氣氛微微凝固,嚴峫看著江停不斷使眼色,後者卻只當沒看見,走過去站在了門後:“什麼事?”
楊媚有點期期艾艾地:“你不吃飯嗎?”
“你自己吃吧,我有些資料要研究。”
“那……我讓人煮了粥,給你端進去?”
江停說:“行啊。”緊接著伸手就開了門。
嚴峫沒想到他說開就開連招呼都不打的,剎那間在趕緊躲起來避之不見還是大大方方起身打個招呼這兩者之間遲疑不定了大概零點五秒,然後條件反射般一躬身,整個人藏在了床鋪內側,隨即聽見楊媚的叮囑從門口傳來:
“小心,燙,趁熱吃……”
“嗯,你忙你的去吧。”
門咔擦關上了,江停把粥碗放在書桌上,這才問:“人呢?”
嚴峫猛地站起身:“所以我說你跟她到底是什麼想推門就推門的關係……嘶!”頭暈目眩瞬間襲來,嚴峫不由自主地扶住了床頭。
江停:“你怎麼了?”
“……趕著來見你,晚上沒吃飯……”
江停好不容易有點緊張起來的面頰肌肉登時就鬆勁兒了,眼角微微抽動,半晌用勺子叮地敲了下碗沿,說:“那你來把這碗粥喝了吧。”
說是粥,其實非常稠,是楊媚讓廚師加了鮮蝦、魚肉、扇貝、蛋黃等細細熬成的。從食材的選擇上看楊媚果然秉承著廣大勞動人民樸素的養生理念:只選貴的不選對的,越貴越好,越貴越有心理安慰。
誰知嚴峫只看了一眼,就搖頭:“不吃,太掉價了。”
江停:“……”
“蝦不是藍龍蝦,魚不是黃唇魚,貝不是象拔蚌,也就蛋黃看著倒挺新鮮的。我從生下來就沒吃過這麼寒磣的稀飯,還連個配菜都沒有,算了吧就。”
江停冷冷道:“每天晚上蹲在市局吃桶裝泡麵的人是誰?”
嚴峫對答如流:“那是我深入基層體察民情。”
兩人對視半晌,江停連眼皮都不眨。
“……”然後嚴峫終於說了實話:“我才不要吃情敵的飯。”
江停把勺子往粥碗裡一丟,“你怎麼不活活餓死呢?”
五分鐘後。
從敞開的視窗向下望去,嚴峫順著排水管道哧溜滑到底,起身拍拍褲腳上的土,站在漆黑的後巷裡揮手,壓低聲音呼喚:“江隊!別怕江隊!我接著你!”
啪一聲江停面無表情關上了窗。
“江哥您上哪兒去?”楊媚驚愕地站在電梯門口:“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辦吧?”
江停含糊應付了兩句,徑直往外走,楊媚還不放心地追在身後喊:“要不我讓人送你吧!”
“沒事!”江停匆匆鑽出店門,夜色有效遮擋了他逃跑般略顯倉促的腳步:“我轉轉就回來!”
夜市裡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大排檔明晃晃的燈泡被香辣熱汽籠罩著,空氣中滿是親切活潑的味道。
“來咯!兩碗涼皮四斤小龍蝦四斤香辣蟹!啤酒飲料自取,您吃好!”
嚴峫用隨身帶的瑞士軍刀撬掉啤酒瓶蓋,還沒來得及做什麼,酒瓶被憑空伸來的一隻手抄走了,然後另一罐飲料被啪地放在了他面前。
“你的藍龍蝦、黃唇魚和象拔蚌。”江停就著玻璃瓶喝了口啤酒,說:“配這杯八二年的拉菲正好。”
嚴峫看著永和豆漿幾個字,眼皮直跳。
這要換作旁人的話這時嚴峫就已經急了,但江隊不愧是江隊,嚴峫眼皮跳了半天,倏而一笑:“你看你,咱倆這物件還沒處上呢,就開始關心我的身體了。”說著擰開豆漿瓶蓋,就著小龍蝦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
香辣蟹用香葉、八角、蠔油、小茴香等炒得汁水淋漓,鹹香熱辣,用力一掰蟹鉗,裡面滿滿全是雪白的肉。嚴峫自己吃得滿手是油,還不忘幫慢吞吞剝蝦殼的江停挖幾筷子蟹肉,搖頭感嘆道:“我還是就想著這一口,住院那幾天湯湯水水喝得,真是要淡出鳥了。”
江停說:“你最好剋制點,小心刀口發炎。”
“刀口早癒合了。再說怕什麼呀,人生在世能活幾十年?如果一個人連口腹之慾都不能滿足,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江停心說那你吃吧,多吃點,明天上廁所時菊花自然會教你做人。
嚴峫看著他,嘴角一勾:“再說了。”
他天生長得有點痞,按理說這種面相多少會給人油滑之感,但這麼多年的刑警生涯把那點油滑榨乾磋磨,煉成了兇悍硬朗的匪氣,他這麼不懷好意地笑起來的時候,是非常英俊又吸引人的。
“告子跟孟子辯論,說食色性也,意思是口腹之慾和情色之慾是人活著最本能的追求。我大難不死,回來後有吃有喝,又有江隊你這樣的美人在座,可謂是人生圓滿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番謬論簡直是太可怕了,但江停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放下筷子,慢慢喝了最後一口啤酒,才道:“明天先別去市局了。”
“怎麼?”
“帶你去掛個眼科。”
嚴峫噗嗤笑起來,似乎感到非常有趣,笑著摸出煙盒抽了根軟中華,叼在嘴裡點燃了,然後才遞給江停。
江停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瞥,但臉上任何情緒都看不出來,接過了煙。
“真的,今天你走後我特別後悔,其實我試探你那幾句話不是真心的。”嚴峫自己也點了根菸,說:“但那些疑問在我心裡琢磨很久了,所以情急之下就沒控制住,也是有點想存心激怒你的意思。”
江停淡淡道:“哪句?”
嚴峫說:“停雲。”
大排檔周圍,猜拳罰酒的,大聲吆喝的,借酒裝瘋的……戴著粗金鍊子打赤膊的男人們,聊天八卦哈哈大笑的女人們,尖叫著跑來跑去的小孩,以及油膩膩的地面、堆滿剩菜的桌子、門口馬路上的喧囂,折射出建寧市夜晚最熱鬧最有生氣的一面。
沒人知道角落裡有兩名刑警,一邊喝著酒,一邊聊著市面上最隱秘、最昂貴,也最血腥邪惡的毒品。
“那種新型芬太尼化合物的名字叫藍金,大部分應該都從走私渠道出口東南亞了,也有相當一部分流到了美國和墨西哥。早年藍金在國內很少見,主要是因為有相當一部分製毒原材料不在國家管制化學品名單上,如果在境內大肆銷售的話,很有可能會引起國家監管局,甚至是國安部的警覺。”
江停吐了口煙,嚴峫凝視著嫋嫋白霧中他沉靜的臉:“所以你早就知道‘藍金’的存在?”
“這種新型化合物曾經在我經辦的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