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一瞬,聲音變沉,“你還說和擒龍陣很配。”
容落雲笑言:“擒龍陣乃較為基礎的攻陣,宮中曾連設數日。”
攻陣,和《孽鏡》中的內容吻合,霍臨風滾了滾喉結。容落雲仰臉看他:“你夜探不凡宮盜走四千兩,那陣是設來捉你的。”
他點點頭,問:“為何叫擒龍陣,行雲流水陣又是因何得名?”
容落雲有些始料未及,仰臉變成頷首,看他變成不看他。霍臨風驀地心軟,別說咄咄逼人,就連輕聲細語也不想問了。
“無妨,我隨口亂問的。”他道。
而容落雲故病重犯,偏要多嘴一句:“擒龍陣聽著頗具氣勢,行雲流水一直變換……也很適合靈活的陣法。”他邊想邊說,有一點磕絆。
說罷,霍臨風轉身擁住他。
他措手不及,愣愣地回抱。
霍臨風說:“上戰場前我擔心會輸,勝仗之後又擔心敵軍再犯,我這個人其實很患得患失。”他就著瀟瀟水聲,“比如下一點雨,我就想抱一抱你。”
這話也許不合邏輯,然而正是情能飲水的光景,容落雲聽來覺得歡喜。他安靜地任霍臨風抱著,模仿手法,輕輕撫對方的後背。
偏生那師父煞風景,突然在廳中喚他。
霍臨風鬆開手:“去罷,本就是來見一見,我回去了。”
容落雲遞上傘:“那你用著。”他後退至門邊,貪看好幾眼才進入殿內。踱到廳堂裡,段沉璧閉目打坐,看樣子是檢查他的內功。
在對面盤坐好,容落雲氣沉丹田,兩掌壓在膝頭。
他微微動耳,腳步聲漸遠,霍臨風已經走了。只這不聲不響的一瞬,迎面撲來一掌,將他掀了個跟頭。
“師父……”他叫喚。
段沉璧覷一眼,心不專,活該。
容落雲理虧,默默重新坐好,收氣之前好奇地問:“師父,你那會兒與霍臨風聊什麼了?”接著又是一掌,他滾出去兩遭。
段沉璧道:“奇奇怪怪。”
容落雲索性先躺著:“何事奇奇怪怪?”
段沉璧一哼:“那小子問我奇門佈局,設陣攻守,與你一樣煩人。”
容落雲骨碌起來:“師父,那你如何答的?!”
段沉璧說:“君子坦蕩,答曰不會。”
露餡兒了,露餡兒了……容落雲頓時心慌,想出去追,看一眼師父又犯了慫。他傻站著,糾結地挪動幾步,惹得段沉璧催促。
“師父,都怨你。”他橫下心,“我不練了!”
容落雲說罷便走,未出五步被段沉璧揪住後襟,猶如老鷹抓住小雞。段沉璧目光幽寒,要治一治這忤逆的小徒。
此時,雨勢漸小,淅瀝叮咚。
霍臨風穿過第二道子門,隱約聽見一聲熟悉的慘叫。
不禁一頓……還怪嚇人的。
第51章
沉璧殿一向清寂, 此刻的動靜卻直破長空。
殿外本無人, 不知誰先被慘叫吸引,附在殿外聆聽。一個招來兩個, 兩個招來一雙, 沒多久便站滿了弟子。
眾人挨著, 擠著,貼著門窗。
約莫吃個餅的工夫, 刁玉良撐著小傘經過, 見狀匆匆跑來。他刨一處位置窺探,剛立定, 就聽見綿長淒厲的一聲。
“二哥?”他駭道, “二哥!你怎的了!”
無人應答, 他急得抓耳撓腮,偶一回頭望見陸準。
陸準極其扎眼,竟穿著一襲金線緣邊的大紅衫子。本迎著朝霞去劫道,奈何半路下雨, 他只好無功而返, 抬頭望見刁玉良朝他招手。
於是乎, 三宮主、四宮主、一眾弟子,齊齊擠在簷下。大家聚精會神地聽其中動靜,痛呼聲,哀嚎聲,時而摻雜一味求饒。
這場雨時大時小,殿中的叫聲忽高忽低。
一剎那, 天空滾道悶雷,嗡隆過後屋內靜了。眾人噤若寒蟬,似乎聽見一句“走罷”,因此齊刷刷盯著殿門,那引頸模樣,好比一群等著喂米的餓雞。
片刻後,大門啟開一條縫,慢慢擴大。
容落雲立在當間,廣袖微擺,髮絲凌亂,額角有一塊淤青。陸準和刁玉良趕忙湊來,攙扶他,嚇壞一般問他覺得如何。
“無礙。”他訥訥,“送我回無名居。”
兩股戰戰,容落雲只堪挪動,並且挪一點頓一步喘一會兒。花費好些工夫走出簷下,按如此速度,恐怕月底才到。
陸準急死,躬身將容落雲背起,刁玉良在一旁撐傘。二人趟過邈蒼臺,到長街後疾步行走。容落雲伏在少年的肩頭,垂著眼低聲嘆息。
陸準問:“二哥,你哭了嗎?”
容落雲搖頭:“二哥感動。”
刁玉良問:“為何感動?”
容落雲道:“兄弟如手足,誠不欺我。”恰好經過醉沉雅筑,閉著門,段懷恪在裡面閉關。陸準猛然停住,氣哼哼地說:“這位大兄弟倒是清靜。”
雨細細綿綿,小兒的嗓子響響亮亮。刁玉良攢氣一吼:“段懷恪!二宮主被你老爹打死了!”吼罷還要踹一腳大門。
容落雲忍俊不禁,然而一笑便肺腑疼痛,只得咬唇忍著。後又經過千機堂,他望一眼竹樓,那點強忍的笑意徹底消失。
他撒起怔來,恍然明白霍臨風為何那般。
忽然擁抱他,沒頭沒尾地表明患得患失。
怔著怔著,發覺風雨驟停,原來到無名居了。容落雲被放在床上,軟綿綿一躺,陸準和刁玉良很累,便分居左右挨著他。
三人並排望著帷幔,嗟嘆聲此起彼伏。
刁玉良發愁,明明睡得夠久,怎就是不見長高?陸準心煩,一身紅色大吉大利,竟然敗興而歸。
容落雲更不必說,仍是為愛所困。
他想不明白,霍臨風為何佯裝無事發生?
他嘗過被騙的滋味兒,明明比疼難忍,比痛難抑。
是否……
對方在給他機會,等他主動承認?
容落雲掙扎坐起,不管是不是,他都應該擺明一份態度。“老三,幫我換件衣裳。”他吩咐,“老四,幫我備車。”
不多時,雨悄悄停了。
容落雲病懨懨地駕著小馬車,晃悠悠地出了門。
將軍府裡,翻書聲失去雨聲陪伴,顯得有點孤單。霍臨風倚靠床頭讀那本《孽鏡》,從回府便未動彈過,也未吭過聲。
杜錚不敢問,只好一會兒送碟點心,一會兒送碗牛乳。
主子不吃不喝,把他這管家急得,就差送一隻容落雲。他恍然大悟,拿著雞毛撣子假意打掃,斗膽問道:“少爺,見著容落雲了嗎?”
翻書的手一頓,霍臨風眨眨眼,無半字迴應。
杜錚納罕,早起還興致勃勃,回來便半死不活,莫非受了氣?他踱至床邊,苦口婆心地說:“少爺,一時委屈無妨,萬不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