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唐風微徵,似乎沒有想到他竟會這般回答。
救過性命……如此簡單的緣由。面前這人分明是潑皮,是爛泥,是小人,也已不知多少次背叛他,出賣他,去為九王爺辦事。如今卻因為海曙之死而堅定了麼?裴唐風頓覺有些可笑,微微扯了嘴角,似笑非笑望著宋曉酒。
宋曉酒頭皮發麻,在那樣怪異的注視下有些惶惶不安,思量片刻,仍是硬著頭皮抬眼直視裴唐風,沙啞道:“大人,你我皆是受這命運捉弄之人。這兩年來,我跟在你身邊,鞍前馬後,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平日裡也只收過那……那九王爺點滴恩惠。”
裴唐風冷冷瞥一眼宋曉酒。
“便是那回的‘熾情散’最終也是下到了我的身上,若大人生氣,那夜也已經……”宋曉酒微微苦笑,“大人,曉酒是鐵錚錚男兒,並不想一輩子這般被人欺壓,你對我的羞辱那也是我自找的,我恨不得大人。”
頓了頓,宋曉酒堅定道:“可我也不想往後再這般碌碌無為,任人隨意差遣。曉酒知道大人要做大事,曉酒可助大人一臂之力,海曙的位置我可以……可以……”
“你想頂替海曙的位置?”裴唐風淡淡出聲。
宋曉酒噎了一聲,慢慢點頭,神情卻是緊張的。他當然明白,他與海曙相比,分明是那雲泥之別,他根本不配與海曙相提並論,海曙以命護主,便是死也死得其所。而自己……宋曉酒咬咬唇,羞慚的垂下脖頸。
裴唐風卻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宋曉酒面前,手指撫上他垂首露出的頸項,輕輕摩挲著,不知在想什麼。宋曉酒卻是渾身一僵,想要後退一步掙脫,卻又不敢。他當真是極懼怕裴唐風的,便是那位高權重的九王爺在宋曉酒心中,也不及裴大人可怕一分。
宋曉酒明白日前那場皇家夜宴上,九王爺定是佈局陷害了裴唐風,更想對裴唐風下手,卻不想王府管家海叔乃裴唐風的心腹海曙所扮。海曙拼死護住,被當場刺死,後又被扒光衣物,將他屍體懸於九王府硃紅大門前,以儆效尤。
這場屈辱,莫說傲骨如裴唐風,便是旁人也受不了。
不知是那夜裴唐風渾身是血的模樣刺激了宋曉酒,還是王府門前垂掛的那具屍體震驚了他,後來的每日每夜,宋曉酒總在想,若那夜他不是忘記了裴唐風的囑託,後來的結局是不是會有所改變。然而不管堆積在心中酸澀刺痛的感覺是什麼,宋曉酒都知道,他不想再那般渾渾噩噩下去了,海曙死於非命,裴唐風卻沒有殺他洩憤,僅僅是府衙後院那一場血淋淋的交 歡,還是在裴唐風被九王爺下藥的情況下不得已而進行。
於是在今夜藏於裴唐風床底時,分明聽得出是九王爺在羞辱裴唐風,分明知道那人位高權重,捏死自己便如同捏死一隻螞蟻,卻仍然以頭撞向床板,發出巨響,暴露了自己。
宋曉酒雖有後怕,卻在情勢逆轉那刻鬆了一口氣。
將九王爺踹出狗洞時,宋曉酒惟覺心中十分爽快,那種恣意掌握自己人生的感覺實非言語所能闡述,他不後悔將自己立於風浪當頭,更不後悔選擇裴唐風這座高牆。
“大人。”被裴唐風神遊天外的撫頸舉動摸得渾身發毛的宋曉酒不得不僵著身子喚出聲來,裴唐風對他的容忍和放縱都大大超出他的意外,宋曉酒猜不透裴唐風的心思,只覺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宋曉酒。”裴唐風右掌擱在宋曉酒後頸上,用力一握,將宋曉酒按進懷裡,“你會對我好嗎?”宋曉酒一愣,呆滯的靠在裴唐風肩頸處,卻聽裴唐風下一句出口,“像海曙對我一樣。”
宋曉酒頓時如海曙附體,激動的不能自己,信誓旦旦道:“會。”
聽到回答,裴唐風卻只是低低笑著。
(伍)
“還愣著做什麼,上藥。”
圓桌旁,燭光下,兩人相對而坐。
一人面目慘白,被昏黃的光盈了一圈淡淡的朦朧。
另一人面色微黃,寬眉闊目,此刻手握藥瓶,竟緊張的發抖。
“大人,刀口那般深,你、你不痛麼?”
宋曉酒顫抖著手沾了藥粉撫上那人右臉頰上的傷痕。
“本官又不是銅牆鐵壁,如何能不痛?”
裴唐風眉梢微挑。
聽出那人語氣中的揶揄,宋曉酒尷尬的笑了兩聲,將他傷口上的藥粉輕輕揉開抹勻,間或聽到那人難以抑制的嘶嘶聲,有些不忍,濃墨般的兩道眉不自覺蹙了起來。
窗外瀟瀟聲響,卻是下起了細雨。
宋曉酒起身將窗關上,聽得後面傳來聲音,“若沒有這張臉,不知還會不會有人言傳我以色侍君?”靜默片刻,那聲音又響起,“是男兒,當生得如你這般五大三粗,威風凜凜,我說的可對?”
“咳。”宋曉酒回頭看見裴唐風以手支頜,面無表情的望著自己,雙腿頓時有些哆嗦,想開口,卻被自己的口水嗆著,握拳捶了兩記胸膛,才緩過氣來。
心想,這裴大人當真厲害,連我心中所想都估曉一二,實在不可輕看。
如此想著,神情一鬆,竟調侃笑言:“大人,你如今自劃臉皮,可比以前有男人味多了。”這話說出口,還做出猥瑣的表情,倒顯得有些無賴。
裴唐風見此竟也不惱,不過輕輕一招手,宋曉酒便耷拉著腦袋挪了過去。
“唔,還是宋捕頭男人味重。”裴唐風拽住宋曉酒的前襟,拉到眼前,輕輕一嗅後,面無表情退開,淡淡道。
“……”宋曉酒臉色刷的噌了上去,舌頭打結了般,吶吶說不出話來。之前從李南松家中歸來,一路快馬加鞭,又在裴唐風的床底藏了半天,還扛了身量高大的九王爺一路到後院高牆,早已一身汗涔涔,男子體味本就不好聞,如今被裴唐風面無表情的道出來,宋曉酒只覺得從來沒有如此丟臉過。
“大人,小人先回去梳洗梳洗。”丟下話語,宋曉酒忙拱手告退。
餘光瞥見那慌不擇路的背影,輪廓優美的唇慢慢勾了起來。
漆黑的衙役院中。
“金扇子,金扇子!”宋曉酒衝進屋中大聲咆哮。
屋中燈燭咻的點亮,金扇子光著臂膀迷迷糊糊爬起身,走出去開啟門,一陣溼氣撲面而來,便見宋曉酒塞進一個木桶到他懷裡,道了句:“給爺燒水去。”
金扇子愣愣的反問:“燒什麼水?”
“洗澡水!”宋曉酒乾脆一巴掌拍在金扇子腦瓜上,進屋脫了靴子仰面倒在金扇子的床鋪上。
“宋爺,你昨日不是才洗了澡,怎麼今日又洗?”金扇子奇怪的悶問。也不怪金扇子會這般說,以往宋曉酒若不是要上青樓與花魁娘子相會,根本不會想要洗浴,宋曉酒常說男人便要一身汗味,方能顯出男子氣概,成日泡在浴桶裡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