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達,就被沉重的黑暗吞噬了。
等何岸一覺睡醒,睜開眼睛,從程修口中得知的卻是鄭飛鸞返回淵江的訊息。他一個人坐在病床上,抱著膝蓋,望著蒼白的天花板,露出了茫然又錯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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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閃電擊破雨雲,窗外雪亮如晝,復又昏黑如夜。
炸雷姍姍來遲,暴雨應聲澆下,氣溫一下子降了七八度。
鈴蘭半夢半醒間聽見打雷聲,像只尋殼的小蝸牛,手腳並用,慢吞吞爬進何岸懷裡找安慰,拱亂了一頭小卷毛。何岸便心無旁騖地守著她,一下一下輕拍後背,直到雨聲漸輕、天色漸明。
鈴蘭安然睡去後,何岸開啟櫥櫃,取出了一隻積灰的棉布包。
撥開層層棉布,裡頭是一支纖細的玻璃管。
木塞子,兩三毫升液體,血一樣的深紅色,放在鼻前,能聞到清甜的花香。玻璃管上貼著一枚標籤,用淺藍色圓珠筆寫著一行字:
資訊素萃取稀釋液,Omega 90795型,患者:何岸。
這是他僅存的一點原生資訊素了,剛做完手術那會兒曾用來安撫過鈴蘭,還剩了幾毫升,本想留作紀念的,如今……留或不留,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了。
至少,鄭飛鸞應該更需要它。
何岸撐傘出門,冒雨去藥店買了一支生肌膏,然後改道郵局,將玻璃管與生肌膏打了個包裹,附上一張小卡片,只有短短兩字:
珍重。
他不知道鄭飛鸞的私宅地址,便在收件人那欄填了久盛雙子塔的地址。
非親非故的,更不是什麼商業VIP,也許包裹半途就會被人截下,丟進垃圾桶,根本送不到鄭飛鸞手中,然而無論怎樣,這已經是何岸能幫上鄭飛鸞的最後一個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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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雨過後,伏暑依舊。
悶熱的白晝掙脫了時間管束,拉得一日更比一日長。
何岸不問世事,一心一意打理著青果客棧,他努力管住心思,不讓自己去想以後的事。他這一輩子,拖著一具殘缺羸弱的身體,大約是很難找到什麼圓滿的歸宿了。假使將來,戴逍和程修的關係真的有了變化,青果客棧這一處小港灣,他還適合久居下去嗎?
不適合,又能去哪兒?
他沒有答案。
程修察覺到了何岸的低落,又看不透他,每每想要旁敲側擊地問出些什麼來,也只能得到一個溫柔的笑容,還有一句淡淡的“沒事”。
他拜託戴逍去問,結果當然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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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七月末。這一天,青果客棧來了一位新客人。
這原本沒什麼稀奇的。
客棧是供人歇腳的地方,註定了要迎來送往,每天的住客都與昨日不同,即便何岸這般長情的人,也不得不成日面對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而這位新客人卻有一點特別。
他來的時候是清早,何岸與往常一樣,抱著鈴蘭,站在彎彎的石拱橋上看鴨子。身後的沿河小街上,行李箱萬向輪滾過了青石板,由遠及近,發出咯啦硌啦的聲響。
何岸準備好禮節性的笑容,扭頭看去,卻愣在了原地。
來者是一位溫潤而年長的先生,約莫四五十歲,身段修長,戴一副金絲框眼鏡,眼角有細微的魚尾紋。他站在曦光之中,只是站著,什麼都不做,也掩不去身上典雅的書卷氣。
視線相接,他很自然地朝何岸笑了笑,目光那樣煦暖,有著不同尋常的關愛和疼惜。
何岸被他看著,也不知為什麼,臉頰竟微微發了熱,侷促道:“您、您好。”
“你好。”
他上前兩步,微笑著自我介紹:“我叫燕寧,很高興認識你。”
第六十章
燕寧是一位特別有意思的客人。
在何岸的印象中,光顧青果客棧的大部分客人都像極了一隻只忙碌的陀螺,攜著車載斗量的行程而來,從進門第一秒起就開始兜轉。上午抵達的,往往不到中午就沒了影,得等夜晚泡夠酒吧,乘興而歸,才有機會再見。
講究些的,還會在出發前換好落曇鎮的民族服飾,搭配一頂寬邊遮陽帽、一副墨鏡、一隻帆布包,再從櫃檯的宣傳小架子上抽走一沓打折券。
時間久了,何岸也適應了類似的“旅遊規則”——雖然總覺得哪兒不對味。
燕寧卻不是這樣的。
何岸為他辦理入住的時候,習慣性指了指面前那一排花花綠綠的旅遊宣傳冊:“您一個人來這兒,有計劃好要玩什麼嗎?”
燕寧微笑:“暫時還沒有。”
“那……我給您推薦幾個景點吧?”何岸輕快地一眨眼,彷彿要透露什麼有趣的小秘密,“落曇鎮有一些好去處,知道的人不多,原生態,還不收錢。”
“好啊。”
何岸便往前探了探身子,陸續從宣傳架的角落裡找出幾本小冊子來,邊找邊說:“我們這兒臨海,東岸有一片珊瑚礁,樣子很漂亮。這些年其他海域的珊瑚都白化了,只有落曇鎮的還活著,所以更珍貴了。
“然後,落曇山上有一座小瀑布,就在慧覺寺北面的林子裡,附近有野鹿出沒,不怕生,喜歡小動物的話可以去看一看。
“鎮子南邊還有一家花圃,開了好些年了,叫小啾,週三會開花藝課程,只收材料費,我自己也經常去的。”
他說話的時候,燕寧一直非常溫柔地看著他,時不時點一下頭。
何岸整理好宣傳冊,將房間鑰匙擺在上面,雙手遞給了燕寧:“207號房,庭院樓梯上去,右轉第二間。要是有什麼問題,歡迎隨時來找我。”
“謝謝。”
燕寧接過鑰匙,卻沒有馬上拖行李箱離開,而是低下頭,對著自己褲腳的位置,和藹可親地說:“小朋友,你是想跟我一起走嗎?”
“鈴蘭?!”
何岸匆匆繞出櫃檯,發現小丫頭正揪著燕寧的褲管在那兒一步一搖地兜圈子,還抬起頭,傻乎乎地衝燕寧樂。
“對、對不起!”他飛快地把鈴蘭抱起來,解釋道,“她從前不這樣的,怕生得很,今天……今天大概是看您面善了,所以……”
燕寧喜歡這個答案,忙道:“不用說對不起。被這麼可愛的小姑娘親近,我很高興。”
鈴蘭咬著小手指,羞澀地扭了扭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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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岸本以為這只是一段偶然的小插曲,誰知道,鈴蘭居然對燕寧“賊心不死”。
吃過午飯,他獨自在小客廳核對開支賬目,還整理了一遍這周的客房採購清單。鈴蘭自娛自樂,摟著六百六肉嘟嘟的小肥腰,在地毯上拱來拱去鬧著玩。
算完賬一抬頭,客廳空空如也,只剩下六百六在呼呼大睡。
這孩子,又一聲不響溜去庭院玩了。
何岸放下紙筆,起身去外頭找鈴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