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俯視著野鹿般昂然而優雅地擺在陳列架上的精美的非洲地圖,很有剋制地發出輕微的嘆息。書店店員們從制服外衣裡探出來的脖頸和手腕,星星點點凸起了雞皮疙瘩。對於鳥的嘆息,她們沒有給予特別注意。暮色已深,初夏的暑熱,猶如一個死去的巨人的體溫,從覆蓋地表的大氣裡全然脫落。人們都在幽暗的潛意識裡摸摸索索地追尋白天殘存在面板上的溫暖記憶,最終只能無奈地吐出含混曖昧的嘆息。六月,午後六時半,街市上已經沒有流汗的行人;但鳥的妻子,可能正裸著身子躺在橡膠檯布上,像一隻被擊落的野雞,眼皮硬硬地闔著,身體所有的毛孔都不停地沁出數量驚人的汗珠,同時發出痛苦、不安而又含著期待的呻吟。
鳥瑟瑟戰慄,凝神注視著地圖的細部。環繞著非洲的海宛如冬日黎明時分的晴空,那天藍色令人感動不已。經度和緯度,也沒有用規尺刻畫的機械線條表示,粗粗的筆道,使人感覺到畫家個人內心的不安與從容。筆道都呈淺淡的黑色。非洲大陸很像是一位低眉垂首的男人的頭蓋骨。這位頭顱巨大的男人,憂傷地俯望活動著考拉、鴨嘴獸、袋鼠的澳大利亞大地。地圖下角那幅顯示人口分佈的微縮非洲圖,頗似剛剛開始腐爛的人頭;另一幅表示交通關係的微縮非洲,則是一個剝掉面板、露出了全部毛細血管的受傷的頭顱。而這一切,都喚起一種血淋淋的暴死於非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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