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沒有碰到多大困難,就見到了村長,這使他感到很奇怪。對這件事他給自己作了這樣的解釋:根據他到目前為止的經驗,跟官方當局作正式的會談,對他來說總是很容易的。這,一方面顯然是由於事實上官方曾經傳過話下來,教大家在跟他這樣一個人打交道的時候,表面上不妨縱容他一點,另一方面是由於他們辦理公事的那種令人讚揚的自治制度,這種制度恰恰在人們看不見它存在的地方,能決定一個人特別有效地執行任務。只要一想起這些事情,K往往就不免產生以為自己的處境大有希望的危險想法;然而,在他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一連串像這樣的信任以後,他連忙警告自己,自己處境的危險恰恰就在這裡。
因此,同當局人士直接交談並不特別困難,因為像他們這樣嚴密的組織,他們所要做的就只是維護那些遙遠而不可望見的老爺們的遙遠而不可望見的利益,而K卻得為自己,為迫在眉睫的事情而奮鬥,而且,至少在開始的時候,他還得先發制人,因為他是進攻者;此外,他不單單為自己奮鬥,而已顯然還得為其他那些他所不知道的勢力奮鬥,但是他們容許他相信有這些勢力存在,因為這樣並不違犯當局的規定。但是正由於他們在所有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立即充分滿足了他的願望——而到此刻為止提出的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現在他們就奪去了他輕而易舉贏得勝利的可能性,隨之也奪去了與勝利俱來的滿足感,奪去了他對於由這些勝利而必然引起作更進一步的巨大奮鬥的堅實可靠的信心。相反,他們卻讓K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當然,只是限於村子的範圍以內,——就這樣縱容他,消磨他的精力,排除一切衝突的可能性,把他陷進一種非官方的、根本沒有得到承認的、狼狽的、異鄉陌路的處境。在這種生涯裡,要是他不時刻提防著的話,儘管當局是那麼和藹可親,他又是多麼謹慎小心地克盡自己那一切給人說得那麼輕鬆平常的任務,但是也很容易發生這樣的情況:他可能被他們向他表示的表面好感所迷惑而舉止莽撞,栽一個大跟頭;而當局還是那麼溫和、那麼友善,到臨了彷彿出於無奈,只是礙於某條他所不知道的公眾法令,而不得不把他攆走了事。如果不是這樣,人家給予他的另一種生涯又會是什麼樣的呢?K從來沒有見過什麼地方像此地這樣把職業跟生活糾纏在一起的,糾纏得簡直使人有時以為這兩者已經調換了位置。比方說,克拉姆施加在K的工作方面的權力,到目前為止不過是一種形式而已,如果跟克拉姆在K的臥室裡所擁有的真正權力相比,那又算得上什麼呢?所以就發生了這樣一種情況,當一個人直接跟官方人士接觸的時候,他固然只消以輕率兒戲的態度,故意扮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就行,但是在其他各方面卻必須保持最高的警惕,他跨出一步都得先察看一下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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