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一捱到枕頭,立刻便覺得入了夢鄉;但突然清晰地分明如同事實一樣地聽到了射擊的砰砰聲,聽到了呻吟、喊叫和炮彈落地的聲音,聞到血腥和火藥味,而且,恐怖的感覺和死亡的畏懼攫住了他。他嚇得睜開了眼睛,從大衣底下抬起頭來。院子裡,一切靜悄悄。只有大門內,一個與店老闆答話的勤務兵在走動,踩著泥濘發出響聲。在皮埃爾的頭頂上,在黑暗的木板披屋屋簷下,撲騰著幾隻鴿子,皮埃爾翻身的動作驚動了它們。滿院了散發著和平的此刻令皮埃爾心醉的濃烈的客棧氣味,乾草,馬糞和焦油味。在兩間黑色的披屋之間,現出一片明淨的星空。
“感謝上帝,這下再聽不到了。”皮埃爾想,同時又把頭蒙了起來。“呵,恐怖的感覺多嚇人,我屈服於它是多難為情!可他們……-他-們始終堅定沉著……“他又想-他-們照皮埃爾所指,就是士兵,就是駐守炮壘,給他飯吃,對著聖像禱告計程車兵-他-們——就是陌生的,他在這之前毫無所知的人們,他們在他腦子裡明顯而尖銳地不同於其餘的人。
“當兵去,就當一名士兵!”皮埃爾想著,漸漸要入睡了。
“全身心地投入這種共同的生活中去,深刻體驗使他們變成那樣的人的一切。但如何擺脫人的外表這付多餘的惡魔般的累贅呢?有個時候我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我本來可以逃離父親,像我所想的那樣。我還本來可以在同多洛霍夫決鬥後被送去當兵。”於是,在皮埃爾想象中閃現出那次他向多洛霍夫挑起決鬥的午餐會,和托爾若克的慈善家。皮埃爾還想起了那次有氣派的共濟會分會的聚餐,那次宴會是在英國俱樂部舉辦的。一位熟識而又和藹可親的人坐在餐桌的末端。對,就是他!是慈善家。“是的,可他已死啦?”皮埃爾想。“是的,死了;但我不知道他活著。他死了是多麼遺憾啊,而他又活過來了,我真高興!”餐桌的一邊坐著阿納託利、多洛霍夫,涅斯維茨基、傑尼索夫和類似他們的其他人(睡夢中皮埃爾在心裡把他們明白地歸為一類,就像他把他剛才稱之為他們的人歸為一類一樣),而這此人,阿納託利、多洛霍夫等,大聲地喊呀,唱呀;而在他們的喊叫聲中,聽見了慈善家不停地說話聲,他的聲音像戰場上的轟鳴一樣的有力,一樣地持續不斷,但聽來悅耳,使人感到安慰。皮埃爾不明白慈善家在講什麼,但他知道(睡夢中,他對思想的分類也同樣清楚),慈善家在講善,在講如何成為他們那樣的人。而他們正團團圍在慈善家身邊,他們的容貌單純善良而堅定。然而,他們雖然善良,但並不注意皮埃爾,也不認識他。皮埃爾想引起他們的注意,他想說話。他欠起身來,就在這一剎那,他覺得腿很冷,原來腿已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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