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公爵的團留在後備隊,直到下午一點鐘,後備隊仍然在猛烈的炮火下駐守在謝苗諾夫斯科耶村後面,沒有行動。一點多鐘時,在損失二百多人的情況下,這個團才向前移到謝苗諾夫斯科耶村和土崗炮壘之間的一片踩平了的燕麥地裡,那一天土崗炮壘裡傷亡了好幾千人,下午一點多鐘,敵人的幾百門大炮集中火力對它猛轟。
這個團在這兒沒動,也沒放一槍,又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從前方,特別是從右方,在停滯不散的硝煙裡,大炮隆隆地發射著,前面那一帶神秘的區域的整個地面都瀰漫著煙霧,從那裡不斷飛出疾速的噝噝作響的炮彈和緩慢的呼嘯而過的榴彈。有時,好像要讓人們休息一下,一連一刻鐘炮彈和榴彈都從上空中飛過去了,可是有時,一分鐘工夫團裡就損失好幾個人。陣亡的不斷被拖走,受傷的則被抬走了。
隨著每次新的攻擊的來臨,還沒有被打死的人的生存機會越來越少了。團以三百步距離排成縱隊營,雖然這樣,全團仍籠罩在同一情緒下。全團人一律沉默不語,面色陰鬱。隊伍裡很少有談話聲,即使有人談話,一聽見中彈聲和喊“擔架!”聲,也就停下了。大部分時間,全團人遵照長官的命令坐在地上。有的摘下帽子,專心地把褶子抻平,然後再折起來;有的抓一把乾土,在手心裡搓碎,用它來擦刺刀;有的揉一揉皮帶,把帶扣勒緊;有的把包腳布仔細抻平,然後重新把腳包好,穿上靴子。有些人用犁過的地裡的土塊搭小屋,或者用麥秸編東西。大家都好像全神貫注在這些事情上。當打傷或打死了人的時候,當成隊的擔架走過的時候,當我們的隊伍撤退的時候,當大批敵人在煙霧中出現的時候,誰也不去注意這些情況。可是當我們的炮兵、騎兵向前面走過去時,當我們的步兵向前移動時,讚許的聲音卻從四面八方響起。但是,最能引起注意的是那些與戰鬥完全無關,完全不相干的事。好像這些精神上受折磨的人把注意力放在這些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的事物上,就可以得到休息似的。一個炮兵連從團的正面走過,一輛炮兵彈藥車拉邊套的馬邁出了套索。“嘿,瞧那匹拉邊套的馬!……把腿伸進去!它要跌倒了……哎呀,他們沒看見!……”全團都在喊叫。又有一次,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隻褐色的小狗,它把尾巴翹得高高的,滿懷心事地邁著小碎步,跑到隊伍前面,忽然,附近落下一顆炮彈,它尖叫一聲,夾起尾巴,跳到一邊去了。全團的人鬨然大笑,發出尖叫聲。但這種開心的事只延續了幾分鐘,人們在不斷的死亡恐怖中不吃不喝地站了八個多鐘頭,蒼白憂鬱的面孔愈來愈蒼白憂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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