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以來,幾場天轟地動的大雷雨當頂砸下,沙田一帶,嫩綠稚青養眼的草木,到處都是水汪汪的,真有江湖滿地的意思。就在這一片淋漓酣飽之中,蛙聲遍地喧起,來勢可驚。雨下聽新蛙,阡陌呼應著阡陌,好像四野的水田,一夜之間蠢臺都活了過來。這是一種比寂靜更蠻荒的寂靜。群蛙噪夜,可以當作一串串彼此引爆的地雷,不,水雷,當然沒有天雷那麼響亮,只能算天雷過後,滿地隱隱的回聲罷了。
不知怎地,從小對蛙鳴便有好感。現在反省起來,這種好感之中,不但含有鄉土的親切感,還隱隱藏著自然的神秘感,於是一端近乎水草,另一端卻通於玄想和排境了。孔稚矽庭草不翦,中有蛙鳴。王晏聞之曰:“此殊聒人”,稚矽答曰: “我聽鼓吹殆不及此。”所謂鼓吹,是指鼓鉦簫笳之樂,足見孔稚珪認為人籟終不及天籟,真是蛙的知己。
沙田在南中國最南端的一角小半島上,亞熱帶的氣候,正是清明過了,穀雨方首。每到夜裡,谷底亂蛙齊噪,那一片野籟襲人而來,可以想見在水滸草間,無數墨綠而黏滑的鄉土歌手,正搖其長舌,鼓其白腹,閣閣而歌。那歌聲此起彼落,一遞一接,可說是一場“接力唱”。那充沛富足的中氣,就像從春回夏凱的暖土裡傳來,生機勃勃,比黑人的靈歌更肥沃更深沉。夜蛙四起,我坐其中,聽初夏的元氣從大自然丹田的深處叱吒呼喝,漫野而來。正如韓愈所說:“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冥冥之中,惟其實是夏的發言人,只可惜大家太忙了,無暇細聽。當然,天籟裡隱藏的天機,玄乎其立,也不是完全聽得懂的。有時碰巧夜深人靜,獨自盤腿閉目,行瑜珈吐納之術,一時血脈暢通,心境豁然,蛙聲盈耳,渾然忘機,竟似戶外鼓腹鼓譟者為我,戶內鼓腹吐納者為蛙,人蛙相契,與夏夜合為一體了。
Loading...
未載入完,嘗試【重新整理】or【退出閱讀模式】or【關閉廣告遮蔽】。
嘗試更換【Firefox瀏覽器】or【Edge瀏覽器】開啟多多收藏!
移動流量偶爾打不開,可以切換電信、聯通、Wifi。
收藏網址:www.peakbooks.cc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