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死去的村莊,被大雪封住,背後默默的大山也都積雪覆蓋,灰黑的是壓彎了的樹幹,那灰的蓬鬆的該是杉樹上的針葉,黯淡的影子只能是雪堆積不上的巖壁,全都沒有色彩,不知是白天還是夜晚,昏暗中又都明亮,雪好像還在下著,走過的腳印跟著就模糊了。
一個麻瘋村。
也許。
也沒有狗叫?
都死絕了。
你叫喊一下。
不必,這裡有過人家,一堵斷牆,被雪壓塌了,好沉重的雪,都壓在睡夢中。
睡著睡著就死掉了?
這樣倒好,怕的是屠殺,斬盡殺絕,無毒不丈夫,先用肉包子打狗,肉餡裡摻了砒霜。
狗垂死時不會哀叫?
一扁擔打過去,打狗的鼻子,高明的打手。
為什麼不打別處?
狗打鼻子才能頓時喪命。
他們就沒一點反抗?全扼殺在屋子裡,沒出門一步。丫頭和小兒也沒逃得出?
用的是板斧。
連女人也不放過?
姦殺女人時更加殘忍——
別說了。
害怕了?
這村子不能就一戶人家?
一家三兄弟。
他們也死絕了?
說的是血族復仇,要不是瘟疫,或是發了橫財,他們在河床裡掏到金子。
他們被外人殺死的?
他們霸佔了河床不準外人來淘。
河床在那裡?
你我腳下。
怎麼就看不見?
看見的只是幽冥中升騰的水氣,這只是種感覺,這是條死河。
你我就在這死河之上?
對了,讓我領著你走。
去哪兒?
到河的對岸,到那白皚皚的雪地裡,雪地的邊沿有三棵樹,再過去就到山前,被雪覆蓋的房屋壓塌在積雪之下。只這段殘壁還矗立,斷牆背後可以撿到破了的瓦罐和青瓷碗片。你止不住踢了一腳,一隻夜鳥撲撲飛了起來叫你心涼,你看不見天空,只看見雪還在飄落,一道籬笆上茸茸的積雪,籬笆後面是個菜園。你知道菜園裡種有耐寒的雪裡蕻和像老婆婆麵皮樣的瓢兒菜,都理在雪下。你熟悉這菜園子,知道哪裡是通往這菜園的後門檻,坐在門檻上你吃過煮熟了的小毛慄,是兒時的夢還是夢中的兒時你也弄不清楚,弄明白要費很大氣力,你現在呼吸微弱,只能小心翼翼,別踩住了貓尾巴,那東西眼睛在暗中放光,你知道它在看著你,你假裝並沒看它,你得一聲不響穿過天井,那裡豎著根筷子,筷子上扣著個蔑匾,你和她就躲在門背後牽著根麻繩,等麻雀兒來,大人們在屋裡打牌,他們都戴著銅邊的圓眼鏡,像金魚的鼓眼泡,眼珠突出在眼眶外面,可什麼也看不見,捻的紙牌一張張湊到眼鏡跟前,你們便爬到桌子底下,看見的全是腿,一隻馬的蹄子,還有一條肥尾巴拖得老長,你知道那是狐狸,它擺動擺動,變得邦邦硬,成了一條花斑母老虎,蹲坐在太師椅上,隨時準備撲向你,你無法從它面前走開,你知道格鬥會很殘酷,而它就撲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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