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十天,西京城裡陰雨不絕,一日夜裡似乎沒有聽到屋簷水的嘀嗒,天亮醒來,庫老太太已經在菩薩像前燃上了藏香,虞白在床上問:“今日要放晴了吧?”庫老太太說:“又有雨了,還掃著風,你加件馬甲吧。”虞白登時情緒不好起來,撩了窗簾一角往外看,果然後院裡一片的水潭,麻花花一片,雨腳又都斜著,那簇竹子枝葉翻飛,滿地都是軟沓沓的古槐的碎葉。虞白罵了一句,想牆外街兩旁的古槐能吹落到院裡來,這一定刮的東風,東風在刮,雨還是不能一日兩H就住的。就在毛衣上套了一件馬甲,鼓鼓臃臃地下了床出來,不去梳頭也不洗臉,坐在沙發上發呆。庫老太太踮著小腳收拾這樣收拾那樣,嘟囔著夏天不下雨,人秋了雨水卻沒死沒活地下,才這個時節就這般冷,到冬天了不知怎麼過,石頭都要凍爛哩。嘟囔畢了,卻又說:冬不冷,夏不熱,五穀都不結的。虞白就哧地笑了一下,這笑聲是嘲笑她老太太,也是自嘲,說道:“也好,也好,天不晴了咱好剪畫。”胡亂去洗了臉,就抱了一堆彩布在那裡剪起來。她剪的是一堵牆,牆的下半部是黃布,牆的上半部是綠布,牆前有一簇竹子,竹葉全是一個一個的“個”字。竹下就坐了個女子,頭梳得光光的,一身素白。剪好了,也用糨糊貼在一面黑布上,便去廁所小解。廁所的地板上有個泥腳印,五指分開,清清楚楚,是自己昨日從外邊回來,踩著雙腳泥水,在那裡洗腳前踩留在地上的,卻猛然覺得那腳印像一個女人的半邊臉。靈機動了,就往外跑,把貼好的那個女子揭下一來,赤了腳合著在布上踩,以腳印就剪出一個留有劉海的女子頭像來。她很得意自己的這般創造,心想,這女子該是她哩,以人腳組成的頭部似乎顯得臉長,於是就想到那個夜郎:赤腳這麼走著,往哪兒走?別走上荊棘叢,三十多歲的女人不敢動的,動了!不成,就如秋後的風,風過天就一天冷了一天,是冬天了。這麼想著,再看那一個一個“個”字的竹葉,有些淒涼。不覺悶了一會兒,卻總覺得怪委屈,生出些許怨恨,動手又貼了那竹葉,讓竹子沒葉,只在每一竿竹的頂尖剪個三角,類如一竿一竿的箭頭。虞白就在肚裡醞釀詞兒,竟是如此順溜,一口氣剪出四句詞兒來:好綠牆上苔,佳人竹下影;有竹風顯形,無口天混沌。又看了看,似嫌出現兩個“竹”字,一時又作想不出更好的,跑過來看庫老太太的。庫老太太已剪好也貼在大紙上,畫面的中間是一個大紅圓塊和一個大白圓塊,圓塊和圓塊平面交叉了一角。虞白看出那是太陽和月亮,老太太要說的恐怕就是白天和黑夜的交錯,要表現這陰不陰陽不陽的灰濛濛的天氣嗎?繞著太陽和月亮,畫面上部是一群鳥,往下飛著都成了鳥頭魚身,再下就是魚,又往上是魚頭鳥身,到上部完全又成鳥。虞白說:“喲,你這魚鳥互變的!”庫老太太說:“我在想了,鳥在天上飛,魚在水裡遊,其實是一樣的,一個划水一個劃空氣嘛。”虞白叫了好:“妙!妙!”卻慚愧自己不如老太太。受了啟發重新過來再剪,剪出了畫面的上部是一個螺旋狀的大紋,紋下有幾隻鳥,表示了紋是天上的雲,畫面的下部是一個螺旋狀的大紋,紋下有幾條魚,表示了紋是地上的水。天有了,地有了,天地的匯合靠了這雲這水,古人講雲雨,莫非有云有雨就是天地在交合感應嗎?虞白卻一時不知道這畫面的中間該剪出個什麼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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