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月一覺醒來,天亮得白光光的。
她睡著以後,心裡的煩悶就隨同思緒一塊消失了去,但一重新醒來,煩悶又恢復起來了。她沒有立即起床,依舊懶懶地睡著。一半年來,每每這麼_二大清早翻身起來,這種煩悶就襲上了心,竟會一直影響到她一整天的情緒;她也常常以這個時候的心緒來判斷這一天的精神狀況。現在,她倒盼著得到爹的一頓斥罵。
屋裡、院子裡卻沒有爹的咳嗽聲。牛棚那裡一聲接一聲地傳來有節奏的吭哧聲。她坐起來,用舌頭舔破了窗格上的麻紙.才才在那裡出牛糞了。病牛已經能站起身,拴在牆角的梧桐樹下,用尾巴無力地掮趕著蒼蠅、蚊子的一次又一次勇敢而可惡的進攻。才才高挽著褲腿,站在糞泥裡,狠勁地挖出一塊,用力一甩,隨著一聲 “吭哧”,丟擲牛棚的柵欄門外,空地上就甩起了偌大一個堆來。黑色的小蚊子立即在上邊籠罩了一層。
“唉_--”
小月嘆息了一聲,慢慢地又睡下了。對於才才的勤勞辛苦,她是欣賞還是可憐,是同情還是怨恨,這一聲“唉”裡,連她也說不透所包含的複雜而豐富的內容。
十年來,娘下了世,苦得爹拉扯她過日子。那光景真夠悽惶。爹每天到船上去,她就被架在脖子上。要擺渡了,爹就用繩子繫著她的腰拴在船艙裡。冬天裡河上風大,艙裡放個火盆,爹解開羊皮襖將她抱進去摟著,教給她什麼是冰,說魚兒怎麼不怕凍,在冰下游泳哩;問她冷不,她給爹說不冷,不冷二字卻冷得她說成“不冷冷冷冷”。夏天的傍晚,沒人擺渡了,夕陽照在沙灘上,爹又教她在水邊用沙作城堡。城堡修得漂亮極了,水一衝卻就垮了,她傷心得嗚嗚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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