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是蘭田的古地名,李相虎是蘭四人,自號青泥散人,既不忘故土,又十分貼合本性。青泥散人早年做油畫,聲名昭著,拿過一次全國美展的獎,但隨之就十數年泥牛入海,沒了訊息。他在陝南的小縣裡呆了許久,孩子都長大成人了,才調人西安,又在半坡博物館伏下來。他在鄉下的時候我去過他的住處,窩酸菜,吃雜麵,門口籬笆上有牽牛花,屋後矮院牆根狗在吠。而半坡博物館的工作室更是幽靜,幾乎要掩門藏明月,開窗放野雲。在這永遠有青泥相伴的日子裡,他興趣了書法,除了工作就沒完沒了地鑽研碑帖。搞藝術要沉寂,但沉寂如龜者,我見過的只有青泥散人,他不急不躁,不事張揚,整日言語不多,笑眯眯的,以致於周圍的人也不知他在練字,以致於連朋友們也罵他懶蟲。我大約半年出城去看他一次,每次他在寫字,立即捲了筆紙,他不願我看他的字,我也不說著字的話,吃茶聊天,直聊得月上柳梢,才興盡回城。回來,朋友又問他的狀況,又恨他懶得沒了出息。我說,懶蟲一般說的是老虎吧,老虎平日總是臥在那裡的,鳥叫蟲鳴他是不理的,風吹草動他也是不理的,但真有獵物出現,老虎是一躍而起,任何獵物都不可逃脫了,青泥散人是有虛懷的,虛懷者是初若無能。
今年冬天,忽幾日奇冷,窗外樹上的幾隻鳥也瑟縮如拳,如石,呼喊也不驚起,我與人在屋下棋,正為悔一棋子而廝奪,青泥散人敲門進來。他兩頰通紅,戴了耳套,胳肘後夾了一卷紙,是來要我看他的字的。他能主動讓我看字,一定是字能耐看了,我偏不急著看,只問他乘的幾路公共車,轉了幾站才到我這裡的?他顯示未遂,很快就平淡了,和我談棋說茶,間到我的病。他說,肝病是淤血,要氣血通暢,宜於讀《石門銘》的。我說是呀,我每日用氣功治病哩。他說:你做氣功?我說,看好的書法,好的畫,讀好書,聽好的音樂,好的演說,凡是真心身投人了的東西都有氣功效果的。他笑了,說:你是要我掛出我的字了?!就把那捲紙一張一張掛了四壁。這是我第一次全面地看到了他的書法,我說了四個字:蒼老苦澀。他問:有酒沒?我說:沒酒。他在茶裡又添了茶葉,和我碰了一下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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