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紅家雖在鎮街上,但與蠍子尾村卻是最近,從長著構樹的土崖畔下斜路抄過,正好是一簇新莊基。南驢伯是告訴過的,這裡原本是高老莊的窯場,燒磚燒瓦,也燒盆盆罐罐,用料的土挖下了一個巨大的凹地,一隻高大的煙囪整日冒著黑煙,但太壺寺的主持曾經坐在蠍子尾村的扭柏下,指著煙囪說:它把蠍子尾村的氣冒了!蠍子尾村的人於是不滿起來,反對這個窯場。但窯場是鎮街村的人開的,他們聘用了三個窯把式,兩鬢蒼蒼,十指黑,燒出來的東西成色好,賣得快,那幾戶人家已經發了財,又賄賂著鎮政府的人,蠍子尾村是抗不動的。那時的南驢伯,還是一條精壯老小夥,就去聯合鎮街村的蔡老黑,蔡老黑才謀劃著辦葡萄園,他是見不得那幾戶人家在鎮街村日漸富有,便一說即合,唆使了蠍子尾村的人挖斷了窯場前的路:那條惟一的路是從蠍子尾村人的地上開的,蠍子尾村人有權要把路挖斷。蔡老黑更使了一招,三個窯把式一直是租住著蔡家老屋的一間舊房,蔡老黑也是懂醫的,就將爹的藥鋪裡的六七麻袋木瓜塞在了木板床下存放,結果窯把式幾乎在同時起小便不暢,而且生殖器也日漸縮小,最後竟腹部發憋卻尿不出來。把式們便以為斷路後風水所致,辭職歸去,窯場終於不辦了。而那時,蘇紅是從省城裡打工回來,風光轟動著高老莊,她穿著很窄的小襖卻是很寬大的褲子,為她的父母過了隆重的三週年,並製做了一頂“德高望重”的匾額懸掛在中堂。但匾額掛上去後卻掉下來,當場裂為兩半,村人議論:蘇紅的父母平頭百姓,當過什麼官,立過什麼業,能受得這麼大的匾額?非議是非議著,而蘇紅有了錢誰也得承認,她經過鎮裡批准,在那窯場舊址新蓋了一院新屋,也因此,許多人家也把新屋蓋在那裡,已經有了規模,是一個小小的村落了。西夏一堆子的委屈無處傾訴,首先想到的是蘇紅,她知道蘇紅與菊娃友好,她有必要將家裡發生的事透過蘇紅轉話給菊娃,以免石頭的舅舅說三道四,倒抹她個臉面不乾淨。西夏從土崖下的小路走,草叢裡的螞蚱就在腳面上濺,看著遠處的小村落,她已無法想象當年的大煙囪在現在的什麼地方,村人說,南驢伯領頭挖斷了窯前的路,也影響了他家運氣,結果頭一年菜花流產,數年裡養的牛死了,門前的核桃樹死了,最後連兒子得得也死了。但是,蘇紅家的匾額跌落破裂,卻怎麼並沒影響到她的發達呢?高老莊的怪事多多,西夏她搞不明白。從村中的一條小巷道往裡走,路邊盡都是廁所,廁所是石砌的池子,骯髒的黑水裡漂著黃蠟蠟的糞便。兩個孩子嬉鬧著從什麼地方跑過來,蹲在那一口並不大的澇池裡洗滌著什麼,爭爭奪奪,幾乎翻臉。西夏問:蘇紅家在哪兒?孩子指著說有鐵糠蛋樹的那家。這是從東往西數的第三家,院牆很高,靠近山牆前有一棵槐樹,而繞著院牆的一圈栽著鐵楝蛋樹。這種類似橘樹又比橘樹長有硬刺的樹是發身大,而長不高,高老莊似乎有七八家院牆外都栽種的。子路介紹說,古書上寫:“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積”,這是枳,高老莊人叫鐵楝蛋,結實苦澀發臭,不能食吃卻能藥用,且長有硬刺,可以護牆防賊的。西夏離開時,卻發現了孩子們洗滌的是一隻避孕套,他們已經洗乾淨了,在那裡用嘴吹氣,吹成一個拳大的泡。她說:“這是什麼,你們在吹?”孩子說:“氣球!”西夏覺得可笑,問:“在哪兒撿的?”孩子說:“蘇紅姨的尿窖子裡。”西夏立即明白了,頓覺一陣噁心,伸手要打落避孕套,孩子卻以為她要打劫,轉身逃去。西夏苦笑了笑,往蘇紅家去,倒怨怪蘇紅怎麼將那用過的東西隨便丟在尿窖子呢,這裡並不是城市、用完衝下馬桶進入汙水管道,而尿窖子就那麼存著,白花花漂在上面多難看!突然想,蘇紅不是還單身嗎,這……西夏嚇了一跳,再不作念,去敲動了蘇紅家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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