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便成了一個以賣淫為業的娼妓了。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中國人……算起來,我真是一個實際的國際主義者,差不多世界上的民族都被我嘗試過遍了。他們的面貌,語言,態度,雖然不一樣,雖然各有各的特點,然而他們對我的看法卻是一致的。我是他們的獸慾發洩器,我是他們的快樂的工具。我看待他們也沒有什麼差別,我只知道他們是我的顧主,他們是我的客人,其它我什麼都不問。能夠買我的肉體的,法國人也好,中國人也好,就是那黑得如鬼一般的非洲人也未始不可以。但是我在此地要宣告一句,我從沒有接過印度人,天哪,他們是那樣地龐大,是那樣地可怕,是那樣地不可思議!……
近兩年來,上海的跳舞場如雨後春筍一般地發生了。這些俗惡而迂腐的中國人,他們也漸漸講究起歐化來了。這十年來,我可以說,我逐日地看著上海走入歐化的路:什麼跳舞聲哪,什麼咖啡館哪,什麼女子剪髮哪,男子著西裝哪……這些新的現象都是經過我的眼簾而發生的呵。
自從有了許多的跳舞場以後,我同伯爵夫人便很少有在外白渡橋上或黃浦灘花園裡徘徊的時候了。我們一方面充當了舞女,同時仍繼續做著我們的生意,因為在跳舞場中更容易找到客人些……而且這也比較文明得多了,安逸得多了。在那露天裡踱來踱去,如幽魂似的,那該是多末討厭的事情呵!而且有時遇著了好的客人,在輕鬆的香檳酒的陶醉中,——當然吃啤酒的時候為多呵——緩步曼舞起來,倒也覺得有許多浪漫的意味。在這時候,上帝呵,請你原諒我,我簡直忘卻了一切;什麼白根,什麼身世的悽愴,什麼可惡的波爾雪委克,什麼金色的高加索,什麼美麗的伏爾加河畔的景物……一切對於我都不存在了。不過有時候,忽然……我記起了一切……我原是一朵嬌豔的白花呵!我原是一位團長的夫人呵!而現在做了這種下賤的舞女,不,比舞女還要下賤些的賣淫婦……於是我便黯然流淚,感傷身世了。我的這種突然的情狀,時常使得我的客人驚訝不已。唉,他們哪裡曉得我是什麼出身!他們哪裡曉得我的深切的悲哀!就使他們曉得,他們也是不會給我一點真摯的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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