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成都,昆明,西安和別的許多城市裡,人們嚷呀,唱呀,高興得流著眼淚;北平可冷冷清清。北平的日本兵還沒有解除武裝,日本憲兵還在街上巡邏。
一個被征服的國家的悲哀和痛苦,是不能象桌子上的灰塵那樣,一擦就掉的。然而叫人痛快的是:日本人降下了膏藥旗,換上了中國的國旗。儘管沒有遊行,沒有鳴禮炮,沒有歡呼,可是國旗給了人民安慰。
北海公園的白塔,依舊傲然屹立。海子裡的紅荷花,白荷花,也照常吐放清香。天壇,太廟和故宮,依然莊嚴肅穆,古老的玻璃瓦閃爍著鋥亮的光彩。
北平冷冷清清。在這勝利的時刻,全城一點動靜都沒有。只有日本人忙於關門閉戶,未免過於匆忙。
最冷清的莫過於祁家了。瑞宣把爺爺扶回屋裡,老人坐在炕沿兒上,攥著瑞宣的手。他想起八年來的種種困難,恨不得高聲大罵;想到死去的兒子,孫子,重孫女,又恨不得放聲痛哭。
他慢慢鬆開了瑞宣的手,又慢慢躺下了。瑞宣把小順兒叫進來,要他給太爺爺做伴。
這差事小順兒願意承擔。他不敢上妞子躺著的屋裡去,也不樂意一個人傻站在院子裡。沒了妞子,他不知道該上哪兒去。跟太爺爺一塊兒待著,總算有點事做。他乖乖地讓老人攥著他的手。
老人閉上眼睛,彷彿想要打個盹似的,小順兒的手熱乎乎的,一股熱氣順著胳臂一直鑽進老人的心裡。他覺著自己不但活著,而且還攥著重孫子的手——從戰爭中活過來的最老的和最小的——他象是在騰雲駕霧,身子也化到雲彩裡去了。他把小順兒的手攥得更緊了。小順兒以後可以安享太平,生兒育女,祁家世世代代,香菸不斷。他把小順兒的手越攥越緊,老手和小手合成了一體。老人睜開眼睛,好象要對小順兒說,你我是四世同堂的老少兩輩,咱倆都得活下去。只要咱倆能活下去,打仗不打仗的,有什麼要緊?即便我死了,你也得活得我這把年紀,當你那個四世同堂的老祖宗。小順兒看見老人睜開眼睛,想找兩句話說。他問:"太爺爺,您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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