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昏昏沉沉的睡了兩晝夜,虎妞著了慌。到娘娘廟,她求了個神方:一點香灰之外,還有兩三味草藥。給他灌下去,他的確睜開眼看了看,可是待了一會兒又睡著了,嘴裡唧唧咕咕的不曉得說了些什麼。虎妞這才想起去請大夫。紮了兩針,服了劑藥,他清醒過來,一睜眼便問:"還下雨嗎?"
第二劑藥煎好,他不肯吃。既心疼錢,又恨自己這樣的不濟,居然會被一場雨給激病,他不肯喝那碗苦汁子。為證明他用不著吃藥,他想馬上穿起衣裳就下地。可是剛一坐起來,他的頭象有塊大石頭贅著,脖子一軟,眼前冒了金花,他又倒下了。什麼也無須說了,他接過碗來,把藥吞下去。
他躺了十天。越躺著越起急,有時候他爬在枕頭上,有淚無聲的哭。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掙錢,那麼一切花費就都得由虎妞往外墊;多咱把她的錢墊完,多咱便全仗著他的一輛車子;憑虎妞的愛花愛吃,他供給不起,況且她還有了孕呢!
越起不來越愛胡思亂想,越想越愁得慌,病也就越不容易好。
剛顧過命來,他就問虎妞:"車呢?"
"放心吧,賃給丁四拉著呢!"
"啊!"他不放心他的車,唯恐被丁四,或任何人,給拉壞。可是自己既不能下地,當然得賃出去,還能閒著嗎?他心裡計算:自己拉,每天好歹一背拉①總有五六毛錢的進項。
房錢,煤米柴炭,燈油茶水,還先別算添衣服,也就將夠兩個人用的,還得處分摳搜②,不能象虎妞那麼滿不在乎。現在,每天只進一毛多錢的車租,得幹賠上四五毛,還不算吃藥。假若病老不好,該怎辦呢?是的,不怪二強子喝酒,不怪那些苦朋友們胡作非為,拉車這條路是死路!不管你怎樣賣力氣,要強,你可就別成家,別生病,別出一點岔兒。哼!他想起來,自己的頭一輛車,自己攢下的那點錢,又招誰惹誰了?不因生病,也不是為成家,就那麼無情無理的丟了!好也不行,歹也不行,這條路上只有死亡,而且說不定哪時就來到,自己一點也不曉得。想到這裡,由憂愁改為頹廢,,幹它的去,起不來就躺著,反正是那麼回事!他什麼也不想了,靜靜的躺著。不久他又忍不下去了,想馬上起來,還得去苦奔;道路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在入棺材以前總是不斷的希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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