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鈴響了,秀芳低聲說:“我——回教室去了。你——一個人去看他吧——別帶你——朋友去——”
靜秋說:“我知道。”秀芳進教室去了,她還愣在那裡。
小段問:“誰病了?看你臉色白得象鬼一樣——”
“是她哥哥,我以前在他們家住過,我要去看看他,他——幫了我很多忙。”她問小段,“你知道不知道白血病是怎麼得的?”
小段說:“聽別人說是被原子丨彈丨炸了才得的病,但是我們學校以前有個人也得了白血病,後來死了,聽說——治不好的——”
“那我們快走吧。”
他們趕到K縣城,買了點水果,就按照秀芳給的地址找到了縣醫院。靜秋想起秀芳囑咐過叫她一個人進去的,就跟小段打商量:“你可不可以就在外面等我?”
“又不讓我進去?都得了絕症了,還怕什麼?”
靜秋也不太明白秀芳的用意,因為她聽老三說過,志剛已經說下了一房媳婦,今年春節就結婚。如果真的得了絕症,那婚是結不成了,但為什麼不讓她帶小段一起去看志剛,就讓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她只知道應該儘量滿足絕症病人的要求,如果秀芳說不要帶小段進去,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對小段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怕什麼,但我朋友剛才就是這麼說的,你還是在外面等我吧。”
小段無奈,只好在外面等,叮囑說:“快點出來啊,我們還得趕回去,你今天要挨家挨戶去收錢的,回去晚了,收不齊錢,明天就買不成米——”
“我知道。”靜秋匆匆答了一句,就跑進醫院去了。
縣醫院不大,就那麼幾棟樓,靜秋很快就找到了志剛的病房。病房裡有四張床,她看見了第一張床上的號碼,就以此類推,斷定靠牆角的那張床就是志剛的病床。
她向那張床望去,驚異地看見老三坐在床邊,正在一個本子裡寫什麼。雖然他穿著一件她從未見他穿過的黑呢子的衣服,但她一眼就認出他了。她想,他在這裡幹什麼?在照顧志剛?他不上班?是不是二隊就在附近,所以他調到這裡來好照顧志剛?
有個病人家屬模樣的人問:“你找誰?”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老三,回答說:“找趙志剛——”
老三抬起頭,向她這邊望過來,神情似乎有些錯愕,好一會,才放下手中的本子和筆,向她走過來。他沒叫她進病房去,站在走廊上跟她說話:“真的是——你?”
她問:“志剛呢?”
他一愣:“志剛?不是在西村坪嗎?”
“秀芳說——她哥在住院——”
他笑了一下:“噢,我也是她哥嘛——”
靜秋急了,辯駁說:“你——怎麼是她哥呢?她說的是她哥病了——,她沒說是你病了,你是在這裡照顧志剛的吧?是不是?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志剛在哪裡?”
他好像有點失望:“你——是來看志剛的?不是志剛——你就不來看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不解地問,“秀芳說的‘我哥’就是你?但她為什麼說我——不要你了?她那樣說——我才以為是——志剛。”
“噢,我——寫過幾封信到你們農場,都被——退回來了。我用的是她的地址,信就——退她那裡去了,所以她說你——不要我了。”
她很詫異:“你寫信到我們農場了?我怎麼一封也沒收到?你用的什麼地址?”
“我就用的‘K縣嚴家河公社付家衝大隊K市八中農場’,再加你的名字,不對嗎?”
“我沒往那裡寫過信,但我想只能是這樣子寫——”
“每封上都寫著‘查無此人,原址退回’——”
靜秋想了想,覺得一定是姚主任搞的,因為他想把她跟陸老師湊攏,所以就來這一手,太卑鄙了。但是信封上用的是秀芳的名字和地址,姚主任怎麼會懷疑呢?難道他看出那是男人的字?或者他拆開看過了?
她緊張地問:“你——信裡寫了些——什麼?沒——寫——要緊的東西吧?肯定是我們那裡的姚主任搞的,我怕他——拆開看過了——”
他說:“應該沒拆開吧?拆開過我應該能看得出來——”
她很有點生姚主任的氣:“他私自把別人的信退回,算不算犯法?我回去了要找他說說,看他還敢不敢這樣。”
他懷疑地問:“你們那個——姚主任——怎麼會對你的信這麼感興趣?是不是——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
她安慰他說:“不會的,他一把年紀了,又已經結了婚,他是在幫別人的忙——”
“幫那個開——小拖的?”
她詫異地看看他:“你怎麼知道——開小拖的?”
他笑了一下:“看見過你們——,在嚴家河,下雨——,他把雨衣——讓給你——”
“不是他,姚主任最討厭他了,是幫另一個老師,排球隊——那個。不過你放心,我對他——沒興趣。你——在嚴家河——幹什麼?”
“二隊就在嚴家河附近,中午休息時經常去那裡逛逛,想——碰見你——”
“你——到我們農場去過沒有?”
他點點頭:“有次看見你赤著腳,在廚房做飯——”
“那房子漏雨,一下雨,地上就有個把星期是泥漿子湯,只好打赤腳。”她怕他擔心,馬上補充一句,“不過天冷了,我就沒打赤腳了,穿著那雙膠鞋——,你沒看見?”
他有點黯然:“我這一段——沒去——”
她不敢看他:“你——生了什麼病?”她提心吊膽,怕他說出那幾個可怕的字。
“沒什麼,感冒了——”
她鬆了口氣,但不太相信:“感冒了要住院?”
“感冒重了,也要住院的。”他輕聲笑了一下,“我是個‘布得兒’嘛,老在感冒。你——回家還是——回農場去?能在這兒呆——多久?”
“我回家去,現在就得走,我——有個同事等在下面,我——要回去收錢買米。”她看見他很失望的樣子,就許諾說,“我後天來看你,我有兩天假,我可以提前一天離開K市——”
他欣喜地睜大眼睛,然後又擔心地問:“你——不怕你媽媽發現?如果不方便的話——”
“她不會發現的,”其實她自己也沒有把握,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你——這幾天不會——出院吧?”
“我會在這裡等你的。”他很快跑到病房裡,拿了一個紙包出來,塞到她手裡,“好巧啊,昨天剛買的,看看喜歡不喜歡。”
她開啟一看,是一段山楂紅的燈芯絨布料,上面有小小的黑色暗花。她告訴他:“我最喜歡這種顏色和這種布料,你好像鑽到我心裡去看過一樣。”
他很得意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喜歡這樣的,我昨天一看到就買下了,沒想到剛好你今天就來了,我先知先覺吧?你回去就做了,來的時候穿給我看,好不好?”
她把布料捲了起來,說:“好,我回去就做,後天來的時候穿給你看。不過我現在得走了,要趕回去收錢。”
他送她往醫院大門那裡走,遠遠地,就看見了小段和他的小拖,他說:“你同事在那邊等你,我不過去了,免得他看見——。他叫什麼名字?”
她說:“他跟你同名,不過姓段。”
“同名不要緊,只要不同命——”
她一愣,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解釋說:“沒什麼,有點——吃醋,怕他跟我一樣——也在——追求你。”
回家的路上,靜秋的耳邊一直響著老三那句話:“同名不要緊,只要不同命”,雖然他解釋過去了,但她覺得他那話不是吃醋的意思,而是——別的意思。
秀芳說老三得了絕症,老三的臉色也的確不大好,有點蒼白,但那也許是因為他穿著黑呢子上裝的關係。老三自己說他得的是感冒,好像也有可能,如果得了絕症,他還會這麼鎮定,象沒事人一樣?最最重要的一點,如果是絕症,醫生怎麼會告訴他呢?
只能是秀芳搞錯了,或者故意這樣說了,好讓她來看老三的,因為秀芳那時以為她不要老三了,於是編出“絕症”的故事誑她到醫院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