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棠仙子 段無忌又回到了金陵,他在中原已經沒有親人了。金陵城中,城垣依舊,人事已全非了。 那間小酒館早已不在,那兇惡的老闆,無賴的店小二都已不見了。整條街都已經變了樣子。以前乞討的小叫化子也找不到了。他又來到秦準河邊,朱雀橋頭,虎踞鏢局門前,發現連虎踞鏢局也不在了,虎踞鏢局的原址也改作了一個花神廟。 忽然之間,他覺得空落落地,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在這世上,連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了,站在這兒,不知該做什麼,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就這樣沿著橋頭走到橋尾,又從橋尾走到橋頭。來來回回地走了十幾趟,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他身無分文,望著橋下開得燦爛的滿池荷花,田田荷葉,卻恨不得立刻變成一鍋五香肉。他在師父身邊也認過些字,讀過些書,知道把這麼美的荷花想象成五香肉實在是很煞風景。不過肚子餓的時候,是風雅不起來的。 正在這時候,他看見一頂轎子從花神廟中抬出來,轎子前面有兩個大漢當保鏢,轎子後面還跟著個丫環。看起來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到廟裡燒香出來。轎子抬過段無忌的身邊,一個大漢嫌段無忌礙了路,一把將他推開了。段無忌正要發火,見轎子已經抬過了朱雀橋。忽然,聽得一個極美的聲音道:“停轎。這荷花開得好美,小香,你去把那邊的荷花采幾枝過來。” 段無忌一聽這如同銀鈴般的聲音,頓時連肚子餓也忘記了,忙扭過頭去看。卻見那丫環小香在河邊伸出手去採荷花。採了幾朵,聽得那小姐道:“錯了,應該是那朵才對,你手中這朵開得太盛了,必不長久,採那朵含苞欲放的才好。”說著,段無忌只見橋簾中伸出一隻纖纖玉手,美如春蘭,柔若無骨。只看見這如雪皓腕,便令人神馳心醉,目瞪口呆了。 只見那丫環小香採了幾朵荷花,隨著小姐去了。段無忌卻身不由已,也跟在了那轎子後面,呆呆地想著:“這轎子要是停下來,我就可以看到這小姐了。她一隻手都這麼漂亮,她、她、她一定長得象天仙那樣美。天仙是什麼樣子的,嗯,一定象師父那樣又美麗,待人又好。” 他呆呆地跟過了幾條街,全然沒有想到會被人發覺。那丫環小香卻已經發覺了,悄悄地對小姐說:“小姐,那個鄉下人從朱雀橋一直跟著我們到這兒,是不是叫人教訓教訓他?”那小姐在轎內道:“算了,他還能跟到哪兒去,不必理睬了。這種鄉下人,若是真教訓他,還抬舉了他,降了我的身份。” 段無忌在海上曬得黝黑,身上又是穿一身粗布衣服,看上去就象個呆頭呆腦,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傻小子。他卻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他的,他倒也沒有別的念頭,只是一心想:“等這小姐回家時,她下了轎子,我就可以看她一眼了。”卻不知道差點被別人當成無行浪子打一頓。他本是底層出身,自懂事以來,除了師父,何曾見過這麼一位高貴美麗的小姐,自然是大為傾倒了。 他一直跟著那小姐,眼看著轎子在一所大宅前停下。果然見丫環小香打起橋簾,扶著那小姐下橋,段無忌只看見她半張臉龐,已是從未見過的絕色,只覺得耳邊轟地一聲,心中砰砰亂跳,整個人呆如木雞。他也只不過一瞥之下,便是如痴如醉,不能自撥了。只見小姐的背影苗條婀娜,穿著胭脂色的衣服,在眾人簇擁之下,飄然而入。 段無忌神不守舍地跟了上去。卻聽見一聲斷喝:“你這小子,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只見兩個守門的大漢走了過來。段無忌想這美人住在這宅中,這兩名大漢,必中她家的人,心中本是極不願意與他們有什麼衝突的。只是他見那大漢的神情舉止,卻與小時候狠狠打過他的那小酒店老闆極象,卻不知世間這一等人本就是極象的。心中不禁有一股無名火,再加上美人忽然就不見了,更兼他肚子又餓,心情不好,自然說話就衝了:“我站在這兒,關你們什麼事?” 那兩名大漢素來橫行慣了的,怎容得這土頭土腦的鄉下人這般頂撞,聞言大怒:“你這臭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說罷,一人就一掌打去,本擬就將這小子一掌打扁了。段無忌側身一讓,手中輕輕一引,那大漢一掌,“啪”地一聲,卻打在自己臉上,那張臉立刻就紅腫了起來。 另一名大漢一見,大吼道:“好個小子,反了你。”也撲了上來,卻被段無忌連耍帶逗,弄得狼狽不堪。兩人見鬥不過段無忌,一聲唿哨,從門內撲出十幾條大漢來,將段無忌團團圍住相鬥。段無忌見人越多,反而有心顯露自己的本事,只不過幾下,就將眾人打倒在地。 只聽見一聲大喝:“住手!”只見門前出現一箇中年人,眾人立刻停手,行禮道:“張堂主。” 那人瞧也不瞧他的手下,走到段無忌面前,道:“小兄弟,好功夫,不知小兄弟為何與我這些手下打起來了?” 段無忌道:“是你們打我的,難道我不該還手嗎?” 張堂主看了看手下,喝道:“你們為什麼動手?” 眾大漢見他神色,吶吶地道:“報告堂主,這小子在門口探頭探腦,我們過去盤問,他反而言出不遜,這才動起手來的。” 段無忌道:“我在這兒站一下,你們就要動手打人,也太不講理了吧!” 那張堂主笑了笑,他自然知道手下平時的行事,但見段無忌武功獨特,便想一探他的底細。道:“原來如此,一場誤會而已,小兄弟,我看你身手不凡,請問小兄弟怎麼稱呼,令師又哪一位高人?” 段無忌怔了一怔:“這——我師父的名字可不能隨便說的。” 張堂主見他如此,笑道:“請進裡面慢慢講好了。” 段無忌猶豫了一下,道:“這、這不太好吧!” 張堂主笑道:“江湖上見面就是兄弟,不必客氣。看來小兄弟你還沒吃飯吧,不如邊吃邊說。” 張堂主帶著段無忌入內,擺上酒菜。段無忌是練武之人,又正是年輕時,剛才已經餓一大半天了。一見到桌上大盤魚大碗肉的美味佳餚,更是飢火難忍,顧不得多說一坐下來就埋頭大吃。他一連吃了五大碗,才放下筷子,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旁人見他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不禁暗笑。 那張堂主卻是一意籠絡,席間不住套問他的武功師承,來隴去脈。方才他見段無忌出手,雖是毫無經驗,卻是武功很高,而且不似江湖上的任何一門一派。如今江湖紛爭,各方都在收羅人才,為已所用。段無忌初出江湖,武功又高,自然是很好的人選了。 段無忌心中想著師父臨終之言:“我在中原仇家極多,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是你師父,否則,就立刻會有人殺了你。”他雖在埋頭大吃,這吃飯的功夫,卻想好了一段說辭:“張堂主,我也不知道我師父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他是南海邊的一個老漁翁,八十來歲了,他只教了我三年,後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張堂主見他土裡土氣的樣子,當然想不到他說的竟是一篇大謊話,皺眉想著:“南海邊的老漁翁,八十來歲,會是誰呢,難道武林中另有什麼奇人異士,是我所不知道的嗎?” 段無忌心中暗暗好笑,張堂主想了想:“不管怎樣,先將他留下來好了,或許幫主可能知道。”想畢,笑著問段無忌道:“小兄弟,不知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段無忌道:“我初入江湖,我也不知道以後有什麼打算。” 張堂主試探道:“那你想不想出人頭地?” 段無忌脫口而出:“當然想了。” 張堂主哈哈大笑道:“好,有志氣。如果你真的想出人地,那就沒有比加入我們天龍幫更好的了。” 段無忌疑惑地問:“天龍幫?” 張堂主道:“我們天龍幫是江南第一大幫。小兄弟,你的運氣很好,遇到我肯帶你入幫。你可知道,當令江湖中有許多人不知千求萬求,也未必能夠進入我們天龍幫。” 段無忌道:“天龍幫有多大?” 張堂主道:“我們天龍幫教主座下有四大分堂,稱之為風火雷電,我就是雷堂堂主張鐵翼。” 段無忌不解道:“我只聽過風雲雷電,怎麼成了風火雷電?” 張鐵翼臉一沉,喝道:“不許多嘴,我要與你說第一件事,就是本幫中人,最忌諱說到這個‘雲’字,你不知本幫之事,這次可以不計,但是你以後可要小心了。” 段無忌嚇了一跳:“是,堂主,我明白了。” 張鐵翼才收起了長臉,又道:“我們天龍幫,與北邊的桃源別府,西邊的百花山莊,在江湖上鼎足而三,無人能比。幫中教徒最多,所以,你首先就要學會謹慎行事,一步步地從頭做起,知道嗎?” 段無忌聽得似懂非懂:“那什麼北邊的桃源別府,西邊的百花山莊,也和我們一樣厲害嗎?” 張鐵翼哼了一聲:“桃源別府和百花山莊怎麼比得上我們。我們天龍幫有三十六個分舵分堂,桃源別府怎麼比得上,至於百花山莊,只能在雲貴川稱雄,到中原,可就沒人理會了。告訴你,這江湖中,只要提起我們天龍幫,誰敢不服,誰敢不敬。” 段無忌大喜:“真的,那我真是來對地方了,那我以後就跟著堂主您了?” 張鐵翼笑吟吟地看著他,道:“好,你從今以後,就跟在我身邊。” 段無忌站起來,拜了下去:“屬下段無忌,參見堂主。”他有一半是為了張鐵翼之言,要留下的。只是他還有另一半的私心,他想到若是留下來,就有機會見到那位美麗高貴的小姐了。 張鐵翼笑道:“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天龍幫的一份子了。來人,帶他下去休息。” 段無忌下去休息,但他卻悄悄地問人:“今天我看見的那位長得天仙似的小姐,她是誰?” 他打聽到那小姐正是天龍幫幫主之女,芳名孫海棠,今年芳齡一十六歲,人稱江南第一美人,有個外號叫海棠仙子。她獨居後花園,園中種滿了海棠花等等。 段無忌在教中,他這時只是一名普通的三等幫眾,如何能見得了大小姐。只是他自那日見過小姐的背影之後,日思夜想,心神不定,只是想著法兒去後花園外頭遊走,想著再見那小姐一面。只是天龍幫上下規矩甚嚴,莫說是他一個小小的弟子,但是堂主張鐵翼,也不是能輕易見得到幫主的大小姐。 如此日復一日,段無忌跟在張鐵翼身後,過了大半年,對天龍幫的事也漸漸有所瞭解。這天龍幫是江南第一大幫,幫主孫浩,手下有四大長老、八大護法、四個堂口及三十六個分舵,勢力之大,連各大門派都無法相比。只有北方神秘組織桃源別府與西南霸主百花山莊可與之抗衡。聽說這三派本來系出一門,只是十餘年前三派之主不和,才一分為三,各自爭鬥不休。 天龍幫人多勢眾,佔據江南之地。 百花山莊獨居西南,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莊內高手如雲,不要說莊主莫易本人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測,就連他的幾個寵妾,身手都可列入江湖中前五十名內。 桃源別府憑一支鐵騎紫金衛隊,橫掃天下,來無影去無蹤,總堂所在地無人能知,勢力範圍雖在北方,但是卻經常過界來襲擊天龍幫,是天龍幫的大敵。 這半年來,天龍幫與百花山莊、桃源別府時有交手,段無忌也參與多次爭鬥。經過一次又一次的交手,他驚異地發現自己的武功竟比同級的人要高得多。堂主張鐵翼也看到了這一點,半年後,他被升為一等幫眾,成為張鐵翼的貼身護衛。 他自從成了張鐵翼手下之後,張鐵翼也帶著他到處行走辦事,他為人本就機靈,武功又不錯,學什麼都學得很快,因此也甚能討張鐵翼的喜歡。 只是他卻是每天有空時,便在花園牆外,痴痴地只盼有機會能夠再見那小姐一面。 大小姐自然上偶有出門,每次都是去那初次見面之處花神祠。卻不是為了燒香拜佛,原來那花神祠經常會有許多花農將各種鮮花放於老道人處寄賣,大小姐生性愛花,所以過段時間就會去看看。 這一天,卻見大小姐的丫環,便是那天折花的小香走出來,道:“今日是誰輪值,大小姐要去花神祠,叫四個橋夫準備好轎子,在門廳等著。” 這日輪值的是雷堂弟子,為首的叫李彪,聽了此言,連忙叫準備橋夫。段無忌等此機會已經多月,忙走上去道:“李大哥,是不是大小姐要用轎子?” 李彪點頭道:“是啊,段兄弟,你有什麼事?” 段無忌紅了臉,悄悄地將他拉過一邊道:“李大哥,小弟有一件事想求您幫忙,今天就讓小弟來抬橋好不好。李大哥若幫小弟這個忙,小弟終身感激不盡。” 李彪看了看他笑道:“段兄弟,你是不是想乘這個機會能夠見到大小姐一面呀?” 段無忌低頭道:“大哥說哪裡話來,小弟怎麼敢有此心。” 李彪笑道:“真人面說何必說假話,段兄弟,大小姐長得美,可不知讓多少人傾暮,又不止你一個人。可是我看你年紀小小,膽子倒是挺大,也敢說出來。” 段無忌臉色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不是,不是的。” 李彪點頭道:“段兄弟,我有一句話要勸你,凡事要看看自己的份量,你我只是天龍幫的小人物,腦子要放清醒點。上次也有一位兄弟向我提出同樣的要求,可是他居然在大小姐面前大大地失態,惹得大小姐生氣,我也被責罵了一頓。對不起,這件事我不能幫你了。” 段無忌見他推脫,忙道:“李大哥,我知道您為難,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我決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李彪見他說得誠懇,再說,也知他受堂主信任,卻不過情面,點頭道:“好,你去便去了,可不能出事。”段無忌滿口答應,想著馬上又可見到小姐,不由地臉熱耳紅,心中砰砰亂跳。 段無忌等在外面,過了一會兒,果然見小香扶著孫海棠出來上了轎。段無忌不敢輕舉妄動,忙與眾人低下頭來,卻不住從眼縫中偷看。 到了花神祠,孫海棠帶著丫環進去。一群轎伕倚在朱雀橋邊說話,一人道:“上月也就是這個時候吧,小姐在這橋邊不慎掉了一枝玉釵,叫人打撈了半日也找不著,聽說小姐十分生氣。” 另一個忙插上來道:“可不是,聽上面說,李護法為了討好小姐,另買了許多玉釵送過去,都讓小姐給扔了出來。” 當先說話的那人笑道:“小姐的脾氣可不好侍候,不是原來那枝,可不能讓她滿意。” 段無忌心中一動,暗暗記住。 過了幾日,丫環小香走出門來,段無忌忙走上前去,深鞠一禮,道:“小香姐姐,聽說小姐上月失落一隻玉釵,不知找到了沒有?” 小香瞟了他一眼,見他雖衣著普通,但劍眉星目,氣宇軒昂,非普通弟子可比,她平日素不與人答話,今日不知怎的,竟也站住與他說話道:“是啊,那是小姐平日最喜歡的。” 段無忌道:“那可不可以用其他首飾代替呢?” 小香道:“你以為小姐沒有其他首飾呀,可她就是要這一枝。” 段無忌道:“那麼,可以找另一枝一模一樣的呀。” 小香冷笑道:“小姐的東西,素來都是獨一無二了,再找一枝一模一樣的,從何去找呀!” 段無忌笑道:“小弟前日倒有找到一樣東西,煩勞姐姐代我送給小姐,可好?”說著,從身後取出一隻錦盒遞給小香。 若換了平日,小香必不理會,但今日不知怎地心情甚好,接過錦盒,道:“好,我就代你送一回,不過你在這兒站著,若是送過去不討小姐的好,我可唯你是問。”又仔細地看了看他,轉身而去。 她走了幾步,自行開啟盒子一看,驚訝地睜大眼,只見盒中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枝玉釵,這玉釵她再熟悉不過,原是孫海棠上月落入河中的那一枝。不禁道:“怪不得她說小姐見了必然喜歡,可不知他竟是如何找到的。” 邊想著,不覺已進了孫海棠的房中,見她正在梳妝,忙走上前接過梳子,一邊不著聲色地開啟盒子,推到孫海棠的面前。孫海棠低頭一看,拿起釵子道:“小香,這釵子你是從何處得來?” 小香乘機道:“小姐你看看,可是咱們那枝,我生怕弄錯了。” 孫海棠仔細看了看,道:“沒錯,是我原來那枝,可是上月不是掉進河中找不到了嗎?小香,你說實話,這釵子是誰給你的?” 小香忙道:“小姐,送釵的是本幫的一個弟子,他叫段無忌,現在就在花園外,小姐要不要叫他進來問問?” 孫海棠點了點頭道:“好,你叫他進來。” 小香走出去,見段無忌仍站在外面,叫道:“喂,小姐叫你進來。” 段無忌大喜,忙道:“多謝姐姐。” 他跟著小香,走進花園。他低頭跟在身後,一步也不敢多走多看。走了一會兒,走到一座小樓前,小香道:“到了,我去通報,你等候傳喚。” 小香進去後,段無忌心如鹿撞,緊張地背後直冒冷汗。過得片刻,聽小香走出房門,道:“你進來。” 段無忌大喜,忙低頭跟了進去。只見小姐坐在堂前一張酸枝椅上,手扶著把手,白玉般的指尖垂下,段無忌只看到這兒,心中便狂跳不止,再也沒有勇氣往上看了。 只聽得如仙樂般的聲音道:“你叫段無忌,是本幫的弟子?” 段無忌忙道:“是。” 孫海棠道:“這玉釵你是從何處得來?” 段無忌道:“是小人從朱雀橋下找到的。” 耳聽得小姐的聲音中有驚詫之意:“朱雀橋下是秦準河,你是從河裡找到的?” 段無忌道:“是,小人的確是從秦淮河中找到的。” 孫海棠咯咯地笑道:“怎麼你會跑到河裡去呢?” 段無忌忙道:“小人是聽說小姐的釵子掉在河裡去了,心想小姐的東西,應該及時找回來,於是小人下河去找,總算小人運氣好,昨天晚上就找著了。” 孫海棠怔了一下,時值冬天,想不到竟有人會為了找這枝玉釵,一天潛在河底,不禁好奇道:“你且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段無忌抬起頭來,看見孫海棠倚著椅子,容貌嬌媚,肌膚雪白,神情更是說不出的動人。他以前所見,只不過是孫海棠的背影側面,或遠遠觀望,這次,方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正面見到孫海棠之美,當真是魂靈兒飛上半空了。 孫海棠一眼瞧過去,卻是一個青衣少年,呆頭呆腦,神情恍惚。心道:“原來這人有點傻。”回頭對小香道:“這人怎麼傻乎乎的?” 小香抿嘴一笑道:“那是見了小姐您了,剛才還挺能說的呢,要不然,怎麼能讓我將這釵子帶進來了。”推了一把段無忌道:“喂,你怎麼了?” 段無忌“啊”地一聲,不由地臉都紅了。以他平日的聰明,原不致此。只是他對孫海棠相思已久,驟然間得見玉人,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已。 孫海棠道:“你找回了我的釵子,我要重重賞你,你說吧,想要什麼?” 段無忌鼓起勇氣道:“大小姐,小人什麼都不要,只是希望、希望……” 孫海棠笑道:“希望什麼?” 段無忌漲紅了臉,終於衝道:“希望能夠常常見到大小姐。” 孫海棠一怔,想不到他竟是這麼一個要求,不覺輕笑起來。 正這時,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笑道:“大小姐何事好笑?”段無忌只見一個青年男子走進來,容貌俊美,長身玉立,正是護法李進。 孫海棠瞟了他一眼,道:“你還說要幫我找釵子,現在人家都送過來了,你還來做什麼?” 李進一眼看到段無忌,心中不快,又見他衣著不過是個普通幫眾打扮,沉著臉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一部份的?” 段無忌見了他的神情,他本也是少年氣盛之人,一股傲氣衝上,也不行禮,昂然道:“我是雷堂弟子段無忌,你又是誰?” 李進想不到對方竟敢頂撞於他,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以下犯上,我倒要問問你們的張堂主,他是如何管教下屬的?” 段無忌道:“我又不知閣下是誰,這以下犯上,我可擔當不起。” 李進道:“我乃護法李進,你現在知道了,還不快快請罪?” 段無忌卻道:“我在幫中只知道第一是幫主,第二是大小姐,第三是我們堂主,其他人一概不知。” 孫海棠在一旁瞧著李進竟壓不下段無忌來,不由地對段無忌嬌笑道:“原來你也真是能說會道的,剛才在這兒一句話也說不上來,見了李護法,竟忽然口齒伶俐起來了,真是奇怪。”說著回頭看了李進一眼,抿嘴一笑。 李進臉上更是掛不住,喝道:“好啊,既然張堂主什麼都沒有教你,那本護法現在就代你們堂主教訓教訓於你。”回頭朝孫海棠道:“大小姐,你瞧我教訓這小子給你看看。” 孫海棠嬌滴滴地道:“你們要打,便到園外去打,莫弄壞了我的花草。” 段無忌雖知自己地位武功均不如李進,但他生性桀驁不馴,對方越是強橫,他越是不肯退後。在童年時就如此,何況現在又有美若天仙的海棠小姐在一旁瞧著,便稍有畏卻之心,也是不肯顯示出來的。他哈哈一笑道:“打便打,你是堂堂護法,不管輸贏,丟臉的都是你。” 李進如何能按得下這口氣,冷笑一聲:“好個憊賴小子。”手中摺扇一張,向段無忌臉上斜斜扇去,看是漫不經意,但這一招若是扇實了,段無忌半邊的臉都要完了。 段無忌急忙一躲,但李進扇子又到,他畢竟比鬥經驗太少,眼見不及變招,被逼得只好在地下一個打滾,才堪堪躲過。 李進卻故意收手,看著段無忌的狼狽樣,指著段無忌向孫海棠笑道:“大小姐,我道這小子大言不慚,還以為他有什麼本事,原來是打滾的本事。”孫海棠嬌笑道:“當真有趣。”段無忌聽得她的笑聲,心中一痛,再見李進摺扇輕搖,更是惱怒,這天氣正冷,他故意輕搖扇子,顯然是故作悠閒。 段無忌拖泥帶水地站起來,見了他這般作做,心中一動,心道:“今日就算打你不過,可你也休想如此逍遙。”可是李進的扇子厲害,他卻只有捱打的份,他一眼看到一塊大石頭,心中有了主意。他雙手捧起石頭道:“李護法,你手中有武器,我也須有武器才對,接著。”他連人帶石頭向李進撲了過來。 李進想不到他出此怪招,見段無忌全身躲在石頭後面,他的摺扇扇骨雖是鐵鑄,可是也不能硬砸在石頭上。一時間,倒是無從下手之處。段無忌以石頭為盾,橫衝直撞,又將地下的泥土,石塊等不斷地偷襲李進。 其實段無忌所學武功,博大精深,本在李進之上,只不過他學日甚淺,再加上毫無江湖對敵經驗,所以一上來被李進幾招,便打得暈頭轉向,不知所措。待過得一會兒,段無忌畏敵之心漸去,才漸漸瞧清對方的一招一式,也能還上一招半式。他不知道,李進的武功,本是孫浩所教,可是他自己的師父教他的武功,卻比孫浩不知高明瞭多少,他若是將師父所教的武功完全練好了,連孫浩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可是這個時候呀,他可是完全不知道這一點。 再鬥得一會兒,段無忌雖然看上去仍是姿態難看,可是卻已經漸漸扭轉敗勢了。李進只覺得他的反擊一次比一次強了,手上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心中暗暗吃驚。正是兩人鬥得難解難分之時,忽聽得一聲:“住手!” 李進聽得此聲,立刻住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他一停手,段無忌也立刻停手,回頭看去,見園外走入兩人,正是幫主孫浩與堂主張鐵翼。 原來張鐵翼聽得段無忌與李進在園中相鬥,大吃一驚,恐惹出事端,忙匆匆趕來,正撞見孫浩經過。張鐵翼知道李進情性驕傲,亦未必會買自己的帳,忙將事情報於幫主,兩人一起來到花園中。 李進垂手站在一邊,只有段無忌猶傻傻地抱站石頭站在當中不知所措,只見孫浩冷電似的眼神望過來,頓覺心頭亂跳,低下了頭。 孫浩沉吟良久,方道:“你抬起頭來,讓我瞧瞧!” 段無忌忙抬起頭來,孫浩道:“你學武功,學了幾年了?你在幫中,又有多少時間了?” 段無忌道:“回稟幫主:屬下學武至今,已經有六年了。不過是屬下天姿愚鈍,一直學得不好。屬下是今年夏天加入本幫的,至今才一年。” 孫浩嗯了一聲,又道:“你與李護法擅自比鬥,你可知以幫規論,這是以下犯上?” 段無忌心自揣揣,但見孫浩說話時,面無表情,無喜無怒,瞧不出他心中的意思來。不知為何,忽然間勇氣大增,道:“幫主,屬下人微言輕,原不敢說什麼。可是李護法要對屬下動手,屬下只是自保。” 孫浩緩緩地道:“李進是我的弟子,他要與你動手,你認為你的武功,能夠自保得了嗎?” 段無忌心說憑李進的武功也未必比我更高,話欲出口,心生警覺,忙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盡力自保。” 孫浩緩緩地道:“你師父是誰?” 段無忌腦中“嗡”地一聲,他最怕的就是孫浩問這句話,正呆在那兒不知怎麼回答時,哪知張鐵翼見他呆呆的,怕惹幫主不悅,忙湊到孫浩身邊低聲地說了段無忌的來歷。 孫浩問道:“這小子武功如何?” 張鐵翼看了李進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自然是比不上李進護法,但是這小子有一股倔勁,出手狠辣,做什麼事情學得都很快。” 孫浩淡淡地道:“是嗎?就是這個上下不分的脾氣,你張堂主還要多管教。” 張鐵翼忙道:“是!是!是!”忙將段無忌帶走。 段無忌吁了口氣,心中好生感激張鐵翼為他解圍。 張鐵翼將段無忌帶回堂中,訓道:“段無忌,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大小姐是什麼人,能看上你?只以為你自己是誰,你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護衛,有什麼資格與李護法鬥。” 段無忌低下頭,道:“堂主,您一直對屬下很好,可是屬下也從未有過非份之喜,這次的事,是李護法仗勢欺人。” 張鐵翼冷冷地道:“不管這次是誰的錯,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大小姐的脾氣我很清楚,不管你有多愛大小姐,或是為大小姐做多少事,在大小姐眼中,你這樣的人,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只有護法以上的身份,才配說喜歡大小姐。” 段無忌看著張鐵翼的眼睛,道:“堂主,您的意思是說,只要我成為護法以上的人物,大小姐才會喜歡我?” 張鐵翼搖頭道:“差得遠呢!幫中有多少護法堂主圍著大小姐轉,等你做到護法,還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段無忌的目光堅定:“堂主,您放心吧!我段無忌要做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自此之後,段無忌更加盡力地做事,他希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幫中的護法,能夠與李進平起平等,能夠讓大小姐平等地看他。 他立下了幾個大功勞,希望能夠得到提升。但是兩個月後,幫中傳下令來,派他至宜昌分舵任分舵主。 這宜昌分舵在天龍幫,桃源別府,百花山莊三派交界處,不屬於哪一幫一派,但三派都在這兒設了分舵。若是幫派之間發生衝突,這兒便首當其衝,經常整個分舵都會被人滅掉。在此地當分舵主,都是未滿一年就死於非命,前任舵主就是在衝突中被殺,至今此位空懸已有一年半。幫中人人都知道這是既偏遠又危險的地方,也是人人都避免去的地方。他知道這是李進報復於他,故意讓他來到死地。他再努力,也敵不過別人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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