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隨手又翻了一頁,讀道:
“舉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漢也。唯其痴,故舉世最愛者錢,袁公不知愛也。唯其痴,故舉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怕也。於是乎舉世所不敢任之勞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辭也;於是乎舉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獨行也;而且舉世所不能耐之飢寒,袁公直耐之以為士卒先也;而且舉世所不肯破之禮貌,袁公力破之以與諸將吏推心而置腹也。”袁承志讀到此處,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涔涔而下,滴上紙頁,淚眼模糊之中,看到下面一行字道:“予則謂掀翻兩直隸、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渾身擔荷、徹裡承當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惟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袁承志掩了手稿,流淚道:“令兄真是先父的知己,如此稱譽,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程青竹嘆道:“先兄與令尊本來素不相識。他是個布衣百姓,曾三次求見,都因令尊事忙,未曾見著。先兄心終不死,便投入督師部下,出力辦事,終於得蒙督師見重,收為門生。令尊蒙冤下獄,又遭凌遲毒刑。先兄向朝廷上書,為令尊鳴冤,只因言辭切直,昏君大為惱怒,竟把先兄也處死了。”袁承志“啊喲”一聲,怒道:“這昏君!”
程青竹道:“先兄遺言道,為袁公而死,死也不枉,只願日後能葬於袁公墓旁,碑上題字‘一對痴心人,兩條潑膽漢’,那麼他死也瞑目了。”袁承志道:“卻不知這事可辦了麼?”程青竹長長嘆了口氣,說道:“令尊身遭奇冤,昏君奸臣都說他通敵,勾結滿清,一般無知百姓卻也不辨忠奸是非,信了這話。令尊被綁上法場後,愚民一擁而上,將他身子咬得粉碎,說道……說道要吃盡賣國奸賊的血肉……”袁承志聽到這裡,不由得放聲大哭,問孫仲壽道:“孫叔叔,這……這是真的麼?”孫仲壽垂淚點頭,道:“真是如此。當年你年紀幼小,我們不跟你說,免你傷心。”袁承志怒道:“昏君奸臣為非作歹,那也罷了,北京城的老百姓,卻也如此可惡!”孫仲壽道:“老百姓不明真相,只道皇帝的聖旨,是再也不會錯的。清兵在北京城外燒殺擄掠,害死的人成千成萬,因此百姓對勾結敵兵的漢奸痛恨入骨。”程青竹道:“在下不忿兄長被害,設法投身皇宮,當了個侍衛,想俟機行刺昏君,為先兄和袁督師報仇。只恨武藝低微,行刺不成,反為御前侍衛所擒,幸得有人相救,逃出皇宮。這些年來在黑道上幹些沒本錢買賣,沒料到有眼無珠,竟看上了公子的財物。”袁承志道:“大家說來深有淵源,若非如此,也不得跟幫主認識。”青青忽道:“咦,那個小姑娘呢?她沒事吧?”程青竹道:“多謝關懷。小徒已自行去了。”青青道:“我正想找她說話,怎麼她走了?”言下不禁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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