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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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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半日,天色向晚,船隻靠岸停泊,船家淘米做飯。郭芙見楊過不理自己,又是生氣又是無聊,倚在船窗向外張望,忽見柳蔭下兩個小孩子在哀哀痛哭,瞧模樣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郭芙大聲叫道:“喂,你們在幹甚麼?”武修文回頭見是郭芙,哭道:“我們在哭,你不見麼?”郭芙道:“幹甚麼呀,你媽打你們麼?”武修文哭道:“我媽死啦!”

黃蓉聽到他說話,吃了一驚,躍上岸去。只見兩個孩子撫著母親的屍身哀哀痛哭。武三娘滿臉漆黑,早已死去多時。黃蓉再問武三通的下落,武敦儒哭道:“爸爸不知到那裡去啦。”武修文道:“媽媽給爸爸的傷口吸丨毒丨,吸了好多黑血出來。爸爸好了,媽媽卻死了。爸爸見媽死了,心裡忽然又胡塗啦。我們叫他,他理也不理就走了。”說著又哭了起來。黃蓉心想:“武三娘子捨生救夫,實是個義烈女子。”問道:“你們餓了罷?”兩兄弟不住點頭。

黃蓉嘆了口氣,命船伕帶他們上船吃飯,到鎮上買了一具棺木,將武三娘收殮了。當晚不及安葬,次晨才買了一塊地皮,將棺木葬了。武氏兄弟在墳前伏地大哭。郭靖道:“蓉兒,這兩個孩兒沒了爹孃,咱們便帶到桃花島上,以後要多費你心照顧啦。”黃蓉點頭答應,當下勸住了武氏兄弟,上船駛到海邊,另僱大船,東行往桃花島進發。

第三回求師終南

郭靖在舟中潛運神功,數日間傷勢便已痊癒了大半。夫婦倆說起歐陽鋒十餘年不見,不但未見衰邁,武功猶勝往昔,這一掌若是打中了郭靖胸口要害,那便非十天半月之內所能痊可了。兩人談到洪七公,不知他身在何處,甚是記掛。黃蓉雖在桃花鳥隱居,仍是遙領丐幫幫主之位,幫中事務由魯有腳奉黃蓉之名處分勾當。她此番來到江南,原擬乘便會見幫中諸長老會商幫務,並打聽洪七公近況,但郭靖受傷,只有先行歸島。其後說到楊過,黃蓉便將他叫進內艙,詢問前事。楊過說了母親因病逝世、自己流落嘉興的經過,郭靖夫婦想起和穆念慈的交情,均是不勝傷感。待楊過回出外艙,郭靖說道:“我向來有個心願,你自然知道。今日天幸遇到過兒,我的心願就可得償了。”當年郭靖之父郭嘯天與楊過的祖父楊鐵心義結兄弟,兩家妻室同時懷孕。二人相約,日後生下的若均是男兒,就結為兄弟,若均是女兒則結為金蘭姊妹,如是一男一女,則為夫婦。後來兩家生下的各為男兒,郭靖與楊過之父楊康如約結為兄弟。但楊康認賊作父,多行不義,終於慘死於嘉興王鐵槍廟中。郭靖念及此事,常耿耿於懷。此時這麼一說,黃蓉早知他的心意,搖頭道:“我不答應。”

郭靖愕然道:“怎麼?”黃蓉道:“芙兒怎能許配給這小子。”郭靖道:“他父雖然行止不端,但郭楊兩家世代交好,我瞧他相貌清秀,聰明伶俐,今後跟著咱倆,將來不愁不能出人頭地。”黃蓉道:“我就怕他聰明過份了。”郭靖道:“你不是聰明得緊麼?那有甚麼不好?”黃蓉笑道:“我卻偏喜歡你這傻哥哥呢。”郭靖一笑,道:“芙兒將來長大,未必與你一般也喜歡傻小子。再說,如我這般傻瓜,天下只怕再也難找第二個。”黃蓉刮臉羞他道:“好希罕麼?不害臊。”

兩人說笑幾句,郭靖重提話頭,說道:“我爹爹就只這麼一個遺命,楊鐵心叔父臨死之際也曾重託於我。可是於楊康兄弟與穆世姊份上,我實沒盡了甚麼心。若我再不將過兒當作親人一般看待,怎對得起爹爹與楊叔父?”言下長嘆一聲,甚有憮然之意。黃蓉柔聲道:“好在個兩孩子都還小,此事也不必急。將來若是過兒當真沒甚壞處,你愛怎麼就怎麼便了。”

郭靖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正色道:“多謝相允,我實是感激不盡。”黃蓉也正色道:“我可沒應允。我是說,要瞧那孩子將來有沒有出息。”郭靖一揖到地,剛伸腰直立,聽她此言,不禁楞住,隨即道:“楊康兄弟自幼在金國王府之中,這才學壞。過兒在我們島上,卻決計壞不了,何況他這名字當年就是我給取的。他名楊過,字改之,就算有了過失,也能改正,你放心好啦。”黃蓉笑道:“名字怎能作數?你叫郭靖,好安靜嗎?從小就跳來跳去的像只大猴子。”郭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黃蓉一笑,轉過話頭,不再談論此事。

舟行無話,到了桃花島上。郭芙突然多了二個年紀相若的小朋友,自是歡喜之極。

楊過服了黃蓉的解藥後,身上餘毒便即去淨。他和郭芙初見面時略有嫌隙,但小孩性兒,過了幾日,大家自也忘了。這幾天中,四人都在捕捉蟋蟀相鬥為戲。這一日楊過從屋裡出來,又要去捉蟋蟀,越彈指閣,經兩忘峰,剛繞過清嘯亭,忽聽得山後笑語聲喧,忙奔將過去,只見郭芙和武氏兄弟翻石撥草,也正在捕捉蟋蟀。武敦儒拿著個小竹筒,郭芙捧著一隻瓦盆。

武修文翻開一塊石頭,嗤的一響,一隻大蟋蟀跳了出來。武修文縱身撲上,雙手按住,歡聲大叫。郭芙叫道:“給我,給我。”武修文拿起蟋蟀,道:“好罷,給你。”揭開瓦盆蓋,放在盆裡,只見這蟋蟀方頭健腿、巨顎粗腰,甚是雄駿。武修文道:“這隻蟋蟀定是無敵大將軍,楊哥哥,你那許多蟋蟀兒都打它不過。”楊過不服,從懷中取出幾竹筒蟋蟀,挑出最兇猛的一隻來與之相鬥。鬥得幾個回合,那大蟋蟀張開巨口咬去,將楊過的那隻攔腰咬住,摔出盆外,隨即振翅而鳴,洋洋得意。郭芙拍手歡叫:“我的打贏啦!”楊過道:“別忙,還有呢。”可是他連出三蟀,盡數敗下陣來,第三隻甚至被巨蟀一口咬成兩截。

楊過臉上無光,道:“不玩啦!”轉身便走。忽聽得後面草叢中嘰嘰嘰的叫了三聲,正是蟋蟀鳴叫,聲音卻頗有些古怪。武敦儒道:“又是一隻。”撥開草叢,突然向後急躍,驚道:“蛇,蛇!”楊過轉過身來,果見一條花紋斑爛的毒蛇,昂首吐舌的盤在草中。楊過拾起一塊石子,對準了摔去,正中蛇頭,那毒蛇扭曲了幾下,便即死了。只見毒蛇所盤之旁有一隻黑黝黝的小蟋蟀,相貌奇醜,卻展翅發出嘰嘰之聲。

郭芙笑道:“楊哥哥,你捉這小黑鬼啊。”楊過聽出她話中有嘰嘲之意,激發了胸中傲氣,說道:“好,捉就捉。”當下將黑蟋蟀捉了過來。郭芙笑道:“你這隻小黑鬼,要來幹甚麼?想跟我的無敵大將軍鬥鬥嗎?”楊過怒道:“鬥就鬥,小黑鬼也不是給心欺負的。”將黑蟀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

說也奇怪,那大蟋蟀見到小黑蟀竟有畏懼之意,不住退縮。郭芙與武氏兄弟大聲吆喝,為大蟋蟀加勁助威。小黑蟋蟀昂頭縱躍而前,那大蟀不敢接戰,想躍出盆去。小黑蟀也即躍高,在半空咬住大蟀的尾巴,雙蟀齊落,那大蟋蟀抖了幾抖,翻轉肚腹而死。原來蟋蟀之中有一種喜與毒蟲共居,與蜈蚣共居的稱為“蜈蚣蟀”,與毒蛇共居的稱為“蛇蟀”,因身上染有毒蟲氣息,非常蟀所能敵。楊過所捉到的小黑蟀正是一隻蛇蟀。

郭芙見自己的無敵大將軍一戰即死,很不高興,轉念一想,道:“楊哥哥,你這頭小黑鬼給了我罷。”楊過道:“給你麼,本來沒甚麼大不了,但你為甚麼罵它小黑鬼?”郭芙小嘴一撇,悻悻的道:“不給就不給,希罕嗎?”拿起瓦盆一抖,將小黑蟀倒在地上,右腳踹落,登時踏死。楊過又驚又怒,氣血上湧,滿臉脹得通紅,登時按捺不住,反手一掌,重重打了她個耳光。

郭芙一楞,還沒決定哭是不哭。武修文罵道:“你這小子打人!”向楊過胸口就是一拳。他家學淵源,自小得父母親傳,武功已有相當根基,這拳正中楊過前胸,力道著實不輕。楊過大怒,回手也是一拳,武修文閃身避過。楊過追上撲擊,武敦儒伸腳在他腿上一鉤,楊過撲地倒了。武修文轉身躍起,騎在他身上。兄弟倆牢牢按住,四個拳頭猛往他身上擊去。

楊過雖比二人大了一兩歲,但雙拳難敵四手,武氏兄弟又練過上乘武功,楊過卻只跟穆念慈學過一些粗淺武功,不是二人對手,當下咬住牙關捱打,哼也不哼。武敦儒道:“你討饒就放你。”楊過罵道:“放屁!”武修文砰砰兩下,又打了他兩拳。郭芙在旁見武氏兄弟為她出氣,心下甚喜。

武氏兄弟知道若是打他頭臉,有了傷痕,待會被郭靖、黃蓉看到,必受斥責,是以拳打足踢,都招呼在他身上。郭芙見打得厲害,有些害怕,但摸到自己臉上熱辣辣的疼痛,又覺打得痛快,不禁叫道:“用力打,打他!”武氏兄弟聽她這般呼叫,打得更加狠了。

楊過伏在地下,耳聽郭芙如此叫喚,心道:“你這丫頭如此狠惡,我日後必報此仇。”但覺腰間、背上、臀部劇痛無比,漸漸抵受不住,武氏兄弟自幼練功,拳腳有力,尋常大人也經受不起,若非楊過也練過一些內功,早已昏暈。他咬牙強忍,雙手在地下亂抓亂爬,突然間左手抓到一件冰涼滑膩之物,正是適才砸死的毒蛇,當即抓起,回手揮舞。

武氏兄弟見到這條花紋斑爛的死蛇,齊聲驚呼。楊過乘機翻身,回手狠狠一拳,只打得武敦儒鼻流鮮血,當即爬起身來,發足便逃。武氏兄弟大怒,隨後追去。郭芙要看熱鬧,連聲叫喚:“捉住他,捉住他!”在後追趕。楊過奔了一陣,一回頭,只見武敦儒滿臉鮮血,模樣甚是狠惡,心知若是給兩兄弟捉住了,那一頓飽打必比適才更是厲害,當下不住足的奔向試劍峰山腳,直向峰上爬去。

武敦儒鼻上雖吃一拳,其實並不如何疼痛,但見到了鮮血,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提氣急追。楊過越爬越高,武氏兄弟絲毫不肯放鬆。郭芙卻在半山腰裡停住腳步,仰頭觀看。楊過奔了一陣,眼見前面是個斷崖,已無路可走。當年黃藥師每創新招,要躍過斷崖,再到峰頂絕險之處試招,楊過卻如何躍得過?他心道:“我縱然跳崖而死,也不能讓這兩個臭小子捉住再打。”轉過身來,喝道:“你們再上來一步,我就跳下去啦!”武敦儒一呆,武修文叫道:“跳就跳,誰還怕了你不成?料你也沒膽子!”說著又爬上幾步。

楊過氣血上衝,正要湧身下躍,瞥眼忽見身旁有塊大石,半截擱在幾塊石頭之上,似乎安置得並不牢穩。他狂怒之下,那裡還想到甚麼後果,伸手將大石下面的幾塊石頭搬開,那大石果然微微搖動。他躍到大石後面,用力推去,大石幌了兩下,空隆一響,向山腰裡滾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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